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书本网【離夜神】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闺门秘术   作者:不题撰人(清)   目录   序   第一回 老书生传家有道 贤仆妇为主多情   第二回 除恶贼宽以济猛 仗大义公而忘私   第三回 慕文名轻财借屋 谋生计设帐课徒   第四回 伍员庙小子行凶 汤家镇老夫害病   第五回 孝子疗亲两番割股 娇娃救母一样诚心   第六回 得祥梦魁星照命 相佳婿医士为媒   第七回 行聘礼泰山惬意 逢考事乃父谦辞   第八回 老秀才成全后进 小童子照应同人   第九回 得案首快婿高标 说苦情良朋设法   第十回 为寒士县令成全 见贤郎太尊说合   第十一回 报喜信弟兄呕阿姐 送贺礼府县拜亲翁   第十二回 遇小贼盗物免追 念旧情舍财相助   第十三回 贤夫妇仗义疏财 坏儿郎嫌贫爱富   第十四回 篾骗嘴设计求亲 势利虫直言挺父   第十五回 华夫人还金除后累 夏小姐设法济穷人   第十六回 因贪淫设计赚书童 思雪忿唆词虐婢女   第十七回 听信谗言公子鞭婢 致触盛怒老夫责儿   第十八回 贤父母二次济贫穷 劣儿郎两番贪富贵   第十九回 万太尊因公黜职 夏令尹恨子亡身   第二十回 贪污吏欺心毕露 忤逆儿故态复萌   第二十一回 汤德元被诱入官衙 华兆琨受捆羁僧寺   第二十二回 华兆璧因盗诬扳 洪鹏程升堂审讯   第二十三回 用严刑公子认供 见冤枉老奴痛哭   第二十四回 福寿寺僧人盘底细 大同县门吏鞠供情   第二十五回 洪鹏程诬良为盗 汤德元负屈入监   第二十六回 李禁卒报恩救命 洪县令入狱验尸   第二十七回 领棺柩起死回生 备文书捏情定案   第二十八回 言罪状老母生悲 说苦情阿郎行诈   第二十九回 定佳期母子欺闺女 听实话夫妇露真情   第三十回 听鬼叫阿父显魂 惊恶梦女婢定计   第三十一回 过采礼瑶云害病 行巧计庆喜改装   第三十二回 全节义二女逃命 说冤情众人议论   第三十三回 离客店弱女奔波 上盗船歹人害命   第三十四回 绿洋湖因财害命 白渔村逃难逢生   第三十五回 脱缎靴露出红绫 赠棉衣奉酬金叶   第三十六回 白大娘回家询实信 包小姐放轿接佳人   第三十七回 入包府弱女安身 出家门阿儿着急   第三十八回 遇良辰新人无下落 恨前事门客设计谋   第三十九回 遭管押李坤设法 受贿赂王瑶谎言   第四十回 还聘物贪财反去财 受官刑害人仍害己   第四十一回 给川资伯母多情 遇患难英雄受辱   第四十二回 新解元高居魁首 大主考喜得门生   第四十三回 附官舟入京登鼎甲 见师尊为友诉冤情   第四十四回 大钦差奉旨查办 新状元衣锦荣归   第四十五回 报喜信改换门庭 理冤情奏参府县   第四十六回 王活嘴审供掌嘴 包大人问案救人   第四十七回 拜奏折批定名罪 建牌坊表扬贞节   第四十八回 讨强人包公挂帅 中奸计王龙遭擒   第四十九回 下文闱弟兄同入选 考武试手足共登科   第五十回 论功加赏诸将凯歌 奉旨完姻回门集庆   -----------------   序   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司晨,为家之索。”此专为妇人女子而言,欲令其克尽妇道也。惜世之人未能尽遵古训,而又于内则诸篇,不获悉心详读,悟厥义旨,以致悍泼者有矣,嫉妒者有矣,淫贱者有矣。闺门大义日渐浇漓,可胜浩叹!或者曰:此非有法以处之,不克化其恶习也。自古妇教之书,靡不胜举,然皆深于理而不深于情,近乎雅而不近乎俗,贤者蕙心兰质,不难卒读,加以上承姆教,自能则而效之。若愚者则不然,无怪乎不明大义矣。   于是沪上书局主人有鉴于此,因作闺门秘术小说一部,皆以俗情二字,历叙贤愚臧否,用佐女史子万一。庶若辈知所感悟,悍泼者化为循良,嫉妒者化为和顾,淫邪贱者化为贞静,亦闺门中之绝大幸事也。阅者幸毋认为邪说也可!   光绪辛丑仲春甬上月湖渔隐序   -----------------   第一回 老书生传家有道 贤仆妇为主多情   自来家齐而后国治,家不齐而能治国者,从来无有。   故大舜观沩汭,文王咏关雎,其本原皆自家庭始。迨至春秋列国,篡弑纷争,父子兄弟之间互相残杀,故末几而并为六国,又未几而并于秦。秦至二世,楚汉纷争,汉至桓灵,复又失国。魏武篡位,子孙不昌,晋代以来五胡肇乱。历观前世,其得国者莫不兴于家庭,其失国者亦莫不败于家庭。是以煮豆然箕,病相煎之太急;斗栗尺布,伤同类之不容。立国如此,治家可知。所以姜耾大被传为美谈,张公百忍称为盛事。他如孔融让梨,黄香扇枕,郭巨埋儿,以及木兰从军、?萦代父这些忠臣孝子、烈女节妇,无不载之丹书,垂之青史。可见人生于世总要有点作为,无论为臣当忠,为子当孝,及兄弟姑嫂妯娌姊妹之间,亦无不宜孝友和睦。俗语有言:家有一条心,黄土变成金。其言虽俚,其味甚长。   你道小于这些话岂无故说的么?只因唐朝安禄山造反以来,当时兵乱纷纷,各家迁徒,有钱的一家而逃,没钱的孑身独往。道路之间,那些拖男带女、携老扶幼的情形,真是目不忍睹,耳不忍闻。独有山西大同府有一家姓华所住的那条街,当时人称为华阁考街。盖因他家上代做过宰相,入阁赐第,故尔相沿日久,即以阁老做了街名。这人家老夫妇二人,丈夫名叫华童,虽末中举,也是个县学生员。妻子王氏,生有三个儿子。长子名叫为兆璧,次子名叫为兆琨,三子名叫为兆瑗。这兆璧年方一十六岁,平日却不出外附学,兄弟三人皆是他父亲在家课读、生就了天姿聪敏,这也不表。惟有这第三子孝顺友爱的情形,实在令人可钦可敬。就是那寝则同床、食则同席,那些外面好看,还不能比他三人。   这日弟兄三人正在书房念书,忽听门外锣声响亮,人声鼎沸。那一片吵闹之音,远远而来。华童听了十分诧异,忙今兆璧出去观看究是何故。兆璧答应一声出了大门,早见街上家家关门闭户,来往跑的人无不哭声震耳。   兆璧看见这般情形,知道不是好事,忙拉住个熟人向他问道:“你们如此匆忙,又如此啼哭,究为的何事?”那人正在跑得匆忙,被他拉住,只得向他说道:“大相公你还在此缠我,现在安禄山造反,大兵已离城不远。你还不快快回去搬家逃命呢!”兆璧听了这话,真是出世以来只听人说过从未见过的事。一听贼兵已离城不远,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跑回家中向他父亲说道:“不好了,外面那些人奔逃哭喊,皆因安禄山造反,贼兵离城不远,故此各家关门闭户,预为逃难了。”   华童听了也就魂飞天外,随即进房告诉他的妻子。此时王氏正与他两个女儿春姑、秋站在厨下煮饭,听说造反,大家皆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华童道:“你们不必害怕,古来道得好:水来土掩,将领兵行。我们既无兵权,又无地方之责,只好逃往他方暂躲兵衅。但你们母子均可去得,我却不能。只因我虽未中举,受皇家的官责,也是个县学生员,岂不知见危授命!你们大家可赶紧收拾,所有动用什物可不必带,只将那简便的细软带去就是了。此刻出去离南门不远,出了南门先到守坟的陶家暂住一宵,不过一二十里地方即到他家,等至明日探听风声,然后再往他处逃走。我是在家耑等贱来,以便尽节了!”又将兆劈叫了过去,分付他许多的话,叫他等贼平之后,务要用心念书,以求上进。家庭中弟兄姊妹务要和气相待的话,又说了一回。   兆劈说道:“爹爹即然不逃,孩儿也是不走的。就请母亲同兄弟去罢。”华童道:“这是何故?我方才已经说过,你们非我可比。我究竞是个县学生员,自应尽节图报。你现在年纪尚轻,且你母亲等人一路前去无人照应。总要你同去助同招呼,你为何不去?”兆璧道:“我看父亲所说的话虽是正理。但是父亲既能尽忠,孩儿就不能尽孝么?况且还有两个兄弟,尽可同母亲前去,儿子是不去的了。要去连父亲大人一同而去,父亲大人不去,儿子也不去。”   你道兆璧为什么这般说法?只因他知道华童的性情,说出话来,皆是牢不可破的。因此他也说不去,欲要华童见他可怜,或者回心转念,也未可知。那知父亲执意不从,说道:“你欲行孝道,先违了父命,便不是个孝子!”   兆璧被他父亲教训了两句,晓得不能挽回,只好在一旁痛哭不已。倒是兆琨灵机说道:“爹爹欲想尽忠,我看这事不为报国。”华童正被兆璧惹得要动气,听了这话,格外的怒道:“你这畜生,如此年幼,知道些什么?怎的说我不为尽忠?”兆琨连忙跪下道:“我看父亲虽然以死报国,却是与国家无益。且未至那尽忠的时分,不过是些草寇,若能此刻暂避其锋,倘得遇了机缘拿了兵符,那时扫平这些丑类,方是为臣尽忠的道理。如谓一个个皆是以死报国,国家到无人办事了。儿子是看的这世面,故尔说父亲不为尽忠。在儿子意思,还是大家一齐逃走的好,以便后来代皇家出力。”华童被兆琨这一阵哭诉,反倒没有话说。只望着大家发怔。王氏同了两个女儿见了这般,也乘势就顺住兆琨的话说了许多。华童叹了一口气道:“古来忠孝两字本难两全,欲求千载只在一时。我之心下早有定见,现在虽可同你们一起出去,但是到了那身不由已的时节,也只好各行其是了。”说完了,与王氏等人忙忙的带了些金银首饰,华童先将祖宗的影像请了下来,先在前走,大众出了大门,将门倒锁,旋即跟住那路上的人,出了南门。   此时天已过午,走到日落的时分,方到陶五的庄上,也就乱纷纷的惊慌不定。陶五看见华童閤家皆来,忙的上来迎道:“我们这里午前就听见这个信息,那里大路上纷纷的人逃出城来,只是不见主人出来。满想等一夜,明日再不到,打算进城去接了。现在既来了,真是好极了。快快的请进去,里面房间早已腾出来了。”说了,众人遂走进草房,陶五的妻子儿女也就把王氏同春姑、秋姑三人,同至里面。陶五又叫他儿子进来送茶送水,伏伺他父子等人。忙了一会,已至上灯的时候。华童那里吃得下晚饭?无如陶五苦苦的相劝,勉强吃了些稀饭,胡乱唾了一夜。   次日天尚未明,庄外人喊马嘶,一队队的人过去。华童听了向陶五说道:“你们出去探听现在城中怎么的了?”   陶五答应了,还未出门,只见他儿子已跑了进来,说道:“昨晚有人去打探得贼兵大队已经到了双桥镇,就于彼处地方住扎下来,并未入城。今日府大老爷已将四面城门紧闭,调齐兵丁站城,专等省中大兵前来救应,然后开仗呢。”华童听了点点头,兆璧同兆琨弟兄们低低的说道:“幸于昨日求得父亲出了城来,不然如今关在城中,那时如何是好?”过了一日,城中仍无信息,贼兵也不攻打城池,彼此各相探间。   到了第三日,陶五便约了庄上几个人至城外附近看看动静。去了好一时,只见喘吁吁的跑回来说道:“我们此地还不能住呢。那知贼兵外面虽不攻打,却是在贼营中控了地道,直通城内。昨日已经挖好,今夕五更就调齐众贱,将西南北三门围困得十分紧急,单留一东门不困。听说东门就是地道,现在大约已经埋藏好了,若今日攻打不下,晚上就要放地雷火炮,轰开地道了。城中如今还不知道,若果如此,这里岂可住得么?”   王氏太太说道:“虽然住不得,只是没有他方去处,如何是好呢?”陶五道:“离此一百五十里有座汤家镇,我有个兄弟在那镇上开了个小杂货店,到了那里可以叫他寻找地方住下,比在这里好多了。我们是一定到他那里去罢,不知主人的意下怎么的?”王氏道:“既然是有如此去处,我们就准于明日前去罢了。”华童听他们议论,只是不开口。到了晚间正要吃晚饭之际,忽听一声如天崩地裂一般:将桌上的碗盏悉皆裂碎,远远的嘲响之声不绝于耳。陶五说道:“不好了,一定是地道轰开来了。”   正说之际,庄上已四方鸣锣,说今夜贼人怕要来打劫庄子,预备各家出人防堵。如果贼人前来就与他开仗。陶五听了这话,只得叫他儿子出去应名,自己在家与他妻子,将家中妻子房中什物及家中常用的车辆收拾出来,专等明日清晨推王氏太太并两个姑娘到汤家镇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二回 除恶贼宽以济猛 仗大义公而忘私   话说陶五叫他儿子前去应名,以防贼人来劫庄,同众人护庄拒敌。他的妻子就与他在家内收拾,专等次日天明与王氏母女众人一起上汤家镇来。到了二更时分,庄上人已齐集有三五百人,大家手执农器,又在大路口堆了两个草堆,引起火以为灯球,预备与贼厮杀。华童在房中听得吵闹之声,忙向陶五说道:“我同你出去看看,究竟这些人怎么的布置。”陶五就同他出去观看。华童到了庄口,见人倒也不少,却皆是乌合之众。只要贼人一至必然四散奔逃。因向陶五道:“这些人既然如此齐心,可有人为首么?”陶五道:“怎么没有?就是这庄上的首户曹员外家的曹大相公。”华童道:“既然有这个人,你可带我去,就说我有话向他面谈,包管贼人前来,杀得他心惊胆破。”陶五听了这活,只怕他不肯出头,既肯出头代他保护,岂有不愿往之理?”连忙说:“这个容易,曹大相公就在面前,我去要他来就是了。”说了即刻前去,不多一时领了一个三十多岁上下的少年人来。   华童忙向前问道:“考兄贵姓,可是姓曹么?”那少年道:“小子正是姓曹,单名叫个德字。”华童道:“既是考兄兴此义举,要保全这一座庄子,何以不思妙策以备拒敌、只用此乌合之众,岂非逐之投死么?”曹德道:“不瞒老丈说,小子虽年近三十,从未见过这般事情。因众位乡邻举我为首,故尔出来为个领袖,实不得已而为之。老丈如有指教,求即说明,好赶紧设法。”华童道:“我看这里大约也有二五百人,何必一定全堵在庄口?前面树林甚宽,最好将这些人于树林埋伏一半,分一半往后山。等那贼人前来,先叫山上人喊呐起来,四面应声的必多。贼兵听见必然害怕,疑有无限的人马,必然四处的奔逃。然后再从树林内抄出来,从后赶杀,岂不是好?”   曹德听了这话,欣悦无止说道:“老丈此计大妙。”随即出了庄口,将那些强干少年埋伏在树林之中,年纪较大的全令上山以备减呐。此时此话一出,真是比将令还灵,不上半个时分业已分拨停当。华童复又进来向王氏说道:“我现在作了一件妄为的事,能照我打算,也是这庄上的造化。但不知贼人今夜可真前来?”陶五道:“不问他来不来,我们总是明日大早前行,此处地方依我看来,总总住不得的了。一则离城太近,二侧这庄子有名的富足,到处晓得的,总不是个好所在。”华童道:“且至明日再说。”   大家一夜也不曾睡,深恐贼人前来,等至三更,远远的又有吵闹之声。陶五听见只是乱抖,华童忙令陶五道:“我同你到后山且去观看。”说了拖了陶五就走。陶五心中虽然是不敢去,无如拉住他不得放松,只得与他来到后山。贝那些人全在山中躲住。华童寻到曹德问道:“此时可有消息么?”曹德道:“方才听见有些声音,如今又不听见了,不知为何。”正说之际,已有人上山向曹德道:“城已为贼破了,只是未曾占着。现已到处抢劫,方才那片响声是在毛家集打劫的。此刻又不知到那里去了。”这人还未走,又有一人慌慌的上来说道:“贼人自毛家集去后,又到刘家桥,过了刘家桥大约就到这里。我是听见逃难之人说的,我们这里好快些预备罢。”华童听到就与曹德分为四处,地方宽阔,声音方应得远,又叫两个胆子大的人取了两个小锣,到前面大路上打听,一经贼兵前来,就急的敲锣传送信息,好令山上知道。两人答应前去。约有四更光景,早听锣声远远的敲来,庄上的人知道贼人已到,随即喊呐起来,树林里面已招呼好,叫他们此时不可出来,等贼兵退了才好出来追杀。   原来贼人用了地道轰开了府城,到了里面见人家已搬空了。无处打食,只好仍然出城到各村庄市镇打粮,一路上就听人说,这庄上十分富足,可以前去。众贼早存了这一条心,故此到刘家桥见无什么劫掠,随又到这庄上走。离庄口不远,忽听得一阵锣响,知道他们早有准备,忙令并力向前。走到庄子里面,那里知道是个空庄子。再听得后面山上有喊呐之声,应得四面人声鼎沸,好似千军万马一般。那贼首知道不利,急的打了一个暗号,叫众人望回逃走,只见后面众贼随着号令纷纷退去。树林中埋伏的那些人看得清楚,等他们方跑过去,忙把草堆烧然,一声喊呐齐出树林,从后追杀。那些贱人疑惑不定,不知有多少人马在后面追杀,便也拼命望前直走,因此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有被庄汉打死的、杀伤的。一直赶到天已大明,跑去二三十里,方才各转回庄来。一路上尸骸遍野,血流成河,反比官兵杀得利害。就此一阵,杀的贼众足有大半。   众人回到庄来,皆到陶五家中来谢华童。惟有曹德格外敬重,欲将华童一家老少等接到他家去住。华童道:“你们不必如此,只因我命不如人,未操寸柄,若早荷天庇佑得拿大权,这些草寇也未必敢如此猖獗。现在众贼既逃,料想他是还要来的。你们不可因胜了他一仗,就毫不介意,可仍然埋伏在那里。怕他今晚前来报仇。我现在还有一条计策,我看那大路前面有座木桥,可赶快将那木桥拆毁,顺住河堤再挖宽一丈,做为护庄河。贼众就便前来,见桥已拆断不能行走,必投小河而走,小河的道途窄狭,一面令人于午前把小路口挖下一面大坑,上盖芦席一面,覆上泥土,贼众一涌而来,必不防备,陷塌下去。小路两旁也有树林,可将乱柴乱草堆集林内,每处埋伏数十人,但看贼众一经跌下坑内,必然人声鼎沸,那时乘机将干柴草等物截断路口,放起火来,庄上各人但见火起,便各执兵器杀将出来。一面有火阻住去路,一面又截住厮杀,前后夹攻。任他贼人再多,总要杀他皆绝。”   华童分付已毕,曹德与那些众人无不称道拜服,登时遵照办法。果然是人多好做活,不到向午时分,各事已经齐全。华童又与曹德到各处看了一回,又指了些破绽,然后大家各回家中饱餐饮食,一面又让人进城打听昨夜贼众去后,又往那里打劫,探听实在,方好办事。那人去不多时,慌忙跑来说道:“贼众自昨夜打败之后,心不甘服,今早便往城中抬了无数的大饱,要来攻打这所村庄。现在已经齐集众前来了。”华童听了便说道:“如此看来,你们快些仍去原地方埋伏,贼众由大路前来,见桥已拆毁,必投小路,那时有他的火炮更好,以火济火,你们大家放火之后,切记向后跑走,千万莫图杀人,但看火焰腾空,引动他的大炮,那一声响就要伤人不少的。”   分付已毕,各人答应一声。华童也就回到陶五家中。   不多一时,只听得远远人声鼎佛,皆晓得是贼人前来。大家也就寂无动静,耑等叫贼众受计。原来贼人果因昨晓受亏,今又前来报仇。走到庄口见迎面一条大河阻住去路,贼众齐道:“我们人多,往各处取些树木,顷刻就可将桥搭起,好渡过去。”倒是贼首说道:“等将水桥搭好,庄内的人已跑个干净了,那里还怕有条小路可赶投那里去罢。”贼众听了这话,皆向小路而来。本是乌合之众,又无纪律,便纷纷投小路而去。行不多远,只见壅塞不进,贼首正叫人去问,只见前面的人前来报道:“此处已有了埋伏,跌入坑去的不少了,不能再进了。”贼目听说。忙的招呼退后,那知后面又吵嚷起来,说道路口已被火阻住,不能退出。这一声喊,把那些贼人只骇的魂飞天外,个个?步逃命,所有的炮火皆弃在地下。只见顷刻之际,火焰飞腾,可怜那些贼人皆烧得叫喊连天,无路可走。接着引动火坑,隆隆之声惊天动地,不足三两个时辰,把两旁的树木烧得干干净净,所有贼众十分之中只有三分逃走的,其余皆烧死在里面。   华童等人在庄内听得外面响亮,只不出来。等到人声稍息,然后与曹德引了众人鼓噪而出,只见那些贼人已是尸骸遍野,赶叫众人把尸首拖去,挖了个大坑掩埋起来。此时曹德以及合庄的人格外感激。曹德定要请华查到他家中去住几时。华童道:“老朽绝不能去相扰,现在可令人再去打听,如城中贼众已经退完,仍然搬进城住。不然昨日已向陶五说明,齐到汤家镇去,料想贼人受此大创,断不敢再来此地了。”曹德听了这话,不好再留,只得叫人进城去看。不知城中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三回 慕文名轻财借屋 谋生计设帐课徒   且说华童同曹德设计保庄,将贼众烧除殆尽,诚心欲求他家中居住,华老绝计不肯,只得令人一面到城中探望,一面预备酒筵请华童夫妇儿女去耍顽一日。华童因他实心相请,也就不得推辞,只得答应那王氏太太同春姑、秋姑两位姑娘前去。   到了次日。打听人回来说道:“城内的贼虽去了,但所有的房屋全行被他烧毁无存。”华童听了这话因道:“自来草寇类多如此,因此难成大器。”随向陶五说道:“我们是定要往汤家镇去了。”说了这辞别曹德,回转陶五家来。   过了一刻,玉氏太太与两位姑娘也就回来。彼此又收拾了一晚。   次日天明,陶五与他的儿子推了两架太平车子,一车推的是人,一车推的是琐碎东西。其余的人皆骑的是骡子。王氏太太与春姑、秋姑上了太平车,大众的人挑了什物,将大门倒锁起来,一直上大路,向汤家镇而来。走了一日只走了一半路程,只得找了个客店住下。   次日,又走至午后。已离汤家锗不远,陶五说道:“我先走一步,好叫他那里先为预备。”说了,把骡子加上一鞭,赶往前去。大众又走了二三十里,已到场家镇头。只见远远的陶五同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前来迎接。到了面前,陶五向华童道:“这篇是我兄弟陶发。”那陶发见说是主人前来,忻快之极。   陶五道:“这镇上现成有一座房子,是两进两厢,主人欲住,价钱又贱,且与我兄弟的店行相近。”华童道:“既有这所房子,就代我谈定便了。能今日到里面去住更好,免得又打扰人家。”陶发道:“主人不必如此!小人虽是个小生童,供应主人一两日也还可以支持得下。现在已将店后房间叫我家女眷移空出来,主人只管去住。”   说了,已至镇上。     到了杂货店门首,陶发的妻子已经出来迎接。王氏太太与两位姑娘进入店后,陶五的家小一齐也将东西从车上卸将下来,般到后进厢房中放下,以便随后陶五自家居住。陶发又叫小伙计烧水煮饭,与大众饮食。一直闹到初更以后,方才妥当。华童父子就在店堂内住了一夜,他两个女儿与他的妻子就在后面房中居住。   到了次日,华童取出十两银子,嘱买柴米。陶发那里肯收,说道:“主人这般客气,反叫小人们心中不安。等你老家寻定房子,然后再行治备不迟。”   华童见他真心,只得全行收下,说道:“难得你们如此,只好随后再说了。”因叫陶五领了自己,先到了空房里看了一看,果然就在间壁。看了一回房子,虽不宽阔,也还够住。忙问陶五道:“这房东姓什名何?租价若干?”   陶发道:“这房乃是本镇的董事。姓汤名唤德元,号为善夫。也是个县学生员。”   德元虽不与华童同县,却是同案,彼此谈起来都是认得的。这日早间,汤德元正在家中无事,忽见陶发走来。汤德元忙的立将起来问道:“陶老板,今日到此有何见教?请坐了。”陶发坐下了问道:“太爷家那所房屋,从前招呼我们代寻租户,但不知要多少租金?”   汤德元见他问得有意,说道:“大驾前来,谅有人要租,究竞是谁人,这要租的人如果人品端方,我的租银决不计较多少。”   陶发道:“不瞒太爷说,这人说起来太爷也晓得的。就是府城中那个华阁老街上的华童老先生。只因近来遭了兵荒,城内的房子为烧之一空,现在回去无家可归,故我家兄将他家人皆带到此,姑且避乱。原是他要租这房子,人色可是不要说得的。太爷但把租价说明,便成交易了。”   汤德元听得华童,忙的说道:“原来是他,却是好极了!我与他还是同案的弟兄,虽然末见过面,久已闻名。你代我去说。就说我不要房租,请他来只管居住,我还有话与他说。能请得他来更好,否则我就前去会他。你先代我去说。”   陶发见他这般光景。很是得意,于是就答应出门而去。回到店中,将汤德元的话与华童说了一遍。华童道:“这如何使得!他的品学名望我是知道,但是白住他的房子怎么能行!既然是他请我去,我就同你去走一走。”说着就起身同陶发来到汤德元家中。汤德元己在门口盼望。   看见他们前来,连忙高声叫道:“前面可是华案兄么?”   华童忙的答道:“小弟正是华童。”说了,已到了门口,让进门内。来至书房,彼此见礼坐下。   汤德元道:“久幕大名,无缘得见。今日相晤,蓬户生光!”华童道:“仰企声华,同深景仰。若非被灾至此,一时也不能相见,今日得仰芝颜,足慰生平之愿。”彼此谦逊了一回,家人献上茶来。汤德元道:“方才陶老板道及尊意,欲租小弟住房。此事正合鄙意,即请入宅便了,所有那些俗例,你我二人虽未能免于俗,然以老哥前来,尽可不必客气!且此房空住也是无用,随后还有许多事件奉求。”   华童道:“台从之意可感之至!但小弟生平介介自守,虽盛情可感,多少之间务必见示。若全然不取,则知我者反为不知我也!”   汤德元还是不从。陶发从旁说道:“汤先生不知我们这主人的耿直,从来不肯如此的。你老人家还说明白了,免得他老人家为难。”汤德元见他两人如此说法,只得说道:“既然如此,只取十两银子足矣!其余一切不必再议。”   华童见他说出价目,也不过谦。当时谈了些闲话,告辞而去,到了陶发家内,随即启箱取了十两银子,交付陶发,送将过去。   午后,陶五又同他儿子到房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本来无有物件,当日就到房子里去了。从此华童就在汤家镇居住。每日除了在家课子之外,就与汤德元来往闲谈。无如积蓄无多,又遭兵乱,带出来的银钱数月以来已将用完,又不肯启口与人通融,除了与汤德元来往之外,其如镇上之人皆是不与不取。   光阴易逝,看看又是腊残春至,汤德元知道他的景况,便说道:“我等舌耕以度日,除读课以外,无别事可做。现在兵火将平,小弟在这镇上人地还熟,莫若明春老哥将前进房子腾出,开门授徒,也可博得些修脯。”   华童道:“小弟也想到此,惟恐是强驽之末,未必有人前来。”汤德元道:“这事在小弟身上,断不致无人入塾。”华童当时就答应下来。到了次年过了灯节之后,汤德元先将自己的两个儿送来入学。那些镇上人家,看见汤家子弟也来从这华老先生,一个个也来托汤德元引进。   汤德元又代他择那好的答应下来。不上几日已是一堂济济,桃李盈门。华童就此课读起来。   其中学生以汤德元两个小孩子姿质最纯,其余虽非上等,也不离于中材。惟兆璧弟兄三人十分聪明。平日一早起来,先在内室里洒扫一回,然后就出来读书。汤德元看见兆璧这般人才,知道他必成大器,故此另存了一个心思。因他有两个女儿,长名蕙征,次名兰馥,却与兆璧、兆琨两人年岁相仿,因他初到此地,且是如此贫穷,虽有择婿之心,却未敢起口。每日无事皆来看他文字。   这日清明放学,汤德元在家祭祖己毕,来华童家中约他出去踏青。华童正那里对景生愁。想道:“人生贵适志,我命中没有功名之分也就罢了,为什么又遭兵燹!弄得家产荡然,羁身在这地方。虽承汤德元代我招呼,罗致这许多学生,偏生他两个儿子不能上进,叫我何以对他!”一人闷闷的不乐,坐在书房中纳闷。兆璧见他父亲这般样子。知道他的心事,也就不敢开口。父子两人闲坐在那里。可巧汤德元前来约去踏青,华童只得同他出。汤德元也把兆璧兄弟一起带去。   离镇有三四里多路一个伍员庙,凡到四时八节,这镇上的人皆到那里游玩。当时众人一路行来,真是春风杨柳,天朗气清,好一派气概!荒野之间,也有放风筝,也有打秋千的。不多一时已到了伍员庙门首。大众进了庙门,有和尚迎入。到各处游玩了一番,然后到方丈献茶,华童又问了这庙中的胜迹,和尚一一说明。正要与汤德元告别回去,只听外面人声吵闹。众人回头一看,独少了汤德元的两个儿子。汤德元怕他二人在外生事,赶忙的出去,已将一个卖荸齐的老头子打伤,睡在地下。许多的闲人将他拉住,向方丈里拖,汤德元看见,忙的上前招呼,众人方才放了手说道:“他家中大人来了,那就有了着落。”和尚看见,登时就出去解和。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四回 伍员庙小子行凶 汤家镇老夫害病   话说汤德元的儿,长名汤俊,次名汤杰。这汤杰姿质虽愚。也还不敢在外边滋事;惟有那汤俊,平日在家不肯读书、虽然勉强送他进馆,一经放学,仍是在外胡闹。今日因是清明放学日期,怕他出去闯祸,故此汤德元自己带了他二人出来。那知他进了伍员庙,他二人等华老先生与他父亲坐谈,又向和尚谈玄之际,他就趁此出了山门,见前面有个老头子在那里卖荸齐,汤俊向汤杰道:“他那里有这东西,我们前去吃他—饱。”汤杰道:“你有钱么?”汤俊道:“我没有钱,你只管吃,包你没事!”   汤杰也是个小孩子。听见他哥哥叫他去,他就随着后,到了卖荸齐担子面前,汤俊向老头子说道:“你这东西怎么卖法?”那老头子道:“一钱一串,不甜不要钱。”   汤俊道:“既然这般说法,我先吃吃看。”说了,自己取了五六串与汤杰分吃。那老头子以为他平日总是弄惯了这个样子,今日又是节期,小孩子身上应该有钱。当下未曾阻挡他。那知他二人将荸齐吃完了,回身就走。那老头子喊道:“相公,你忘记了荸齐钱还未把我呢!”汤俊上前道:“你方才说不甜不要钱。我已经上了你的当!吃了下去,真是一点甜味儿也没有。你还同我要钱么?”   老头子见他说这话,晓得他图赖,连忙站起身来将他拉住不放他走,他举起手来,就将那老头子向后一推,不曾推倒。汤杰看见,便也赶忙的上来,将那老头儿背后的衣领一把拖住,向后就坠。汤俊见他兄弟来助,他接着奔上来将那老头子胡须扭住,又向前勒。那个老头子真正遭瘟,一个在后坠,一个在前勒,诸公请想想那种神情,老头子可下得去么!只得喊道:“你这两个小孩子野种,那里来的?吃了我的东西不给钱,也还小事,为什么还要来打我!”   汤俊见他叫詈起来,复又伸出有手,在他脸上结结实实的打了两下。虽是个不出书房的小学生,偏生的气力最大,不知怎的一巴掌就把那老头子口中打出血来。   在先,那些站闲的人看这两个小孩子胡闹,虽不在情理之中,似乎尚还可发一哂,此刻见他们认真打起来,一个个皆不答应,说道:“老头子,你就蹲下来让他打,不怕他是那一家的!到了那时。总有人来出头。”就此一句,你言我道,顷刻之际,同站闲看的人围了一个大圈子。那吵闹之声达于方丈之内。   此时,华童与汤德元走了出来。见了这般。那些闲人见他答话,知道是他家的人,故皆说道:“既有人出来,这就有了着落了。”遂将以前的话,对汤德元说了一遍。汤德元直气得发抖,忙的上前去招呼了众人。华童也就将他两个儿子喝下,先行带了进庙。外面汤德元又复还了荸齐钱,又与些闲人道了谢。那些闲人方才散去。   汤德元进了庙内,见汤俊被华老先生教训了几句,坐在那里不敢启口。汤德元因在外面,也不好怎的督责他,只得大家一起回来。到了镇上,与华老先生各自分头回去。   不说汤德元回家教训汤俊弟兄,惟有华童与兆璧转至家中,闷闷不乐说道:“汤案兄为我如此费想,把他的儿子来从我,欲把得上进,偏这两个小孩子淘气,今日当住我师傅之前竟敢这般胡闹!叫我两人的面子怎么的过得去?”     那知年老之人不能受气,加之在路上又受了些风寒,到了上灯的时分,就身起热,晚饭也不能吃,竟自上床睡了。兆璧与他母亲前来问长短,整整的烦噪了一夜。到了五更时分,方才出了的汗,朦胧睡去,大家方才放心,以为就此可以好了。那知过了一刻的光景,华童忽然在床上大叫了一声,复又拗起来,满脸通红,就向外跑。   兆璧见他这般慌慌的,赶紧前来扶住叫道:“爹爹外面有风,不好出去的,再盹一息,待周身透足了就可全元了。”    华童只是不答,口中不停的胡说。王氏太太见丈夫这个样子,也是吃惊。只得母子几个将他代拖代拉送进房去,敷衍了一回,请他睡下,把被代他盖好。只听他口中乱说,浑身是汗,又如炙炭一般。兆璧只得出去请个大夫来看视,无如人生疏,不知那个的脉理高明,复又到汤德元家去告知,他的父亲病了,求汤家代延个大夫。   汤德元自从昨日回去后,就将汤俊责法了一顿。怎奈妻伶爱,打了不到二三十下,就做好做歹拖过去了。   汤德元本想早起到书房仍请华童责法他一顿,方才起来,兆璧已入了大厅,遇着德元告诉了一遍。汤德元知道华童是一个书呆子的性情,必因昨日斗气,赶忙出来。与兆璧出了大门,拣镇上一个有名的医生,姓鲁名叫达光,将他请了,一同到华家来,与兆璧出了大门,来到华家。走进里面,兆璧的母亲且避了过去。   鲁达光到床面前,先将华童的气色一看,就说道:“这病是受惊而致。故此发这谵语。”说着坐下,细细的诊了一回脉,兆璧连忙问道:“先生看家父这病轻重如何?”   鲁达光因他是个小孩子,不敢吓他,遂说道:“这是受了点虚惊,又吹了些风,本来久弱多烦,又夹了些痰滞,几件凑在一起,故此得了这般瘟的病症。所幸还不大妨事,但是将这帖药服下去,身热退了,不发谵语,那就有效了。”说完,与汤德元走了出来,开了药案药方,然后兆璧送了药金,告辞而出。   此时兆璧的母亲在旁听得清楚,忙的出来对住汤德元道谢,复叫兆璧出去配药,汤德元也就说了两句闲谈,复将书房内的学生各放回家。   兆璧取了药方,不多一时将药配好了回来。春姑、秋姑忙的引火煮服。那知华童足足的睡了一天,只是不醒。   众人叫了好一会子,慢慢的将药服侍醒下。大家皆坐在床前等他出汗,一直等到他上灯的时候,翻来复去,总没有汗出。到了三更时分。从前人事虽不清楚,也还不十分糊涂,现在反更昏迷不醒。任你再硷,他全不答应。   再摸他的身上,仍如炭炙一般。大家只急得痛哭。   好容易过了一夜;到了天明,兆璧复又出去到鲁达光那里,将病原说知,仍请他来诊视。鲁达光绉眉道:“非我故意作难!昨见尊大人之症就知沈重,因伯你年纪幼受急,不敢遽然说出。今日这般正是危险之症!且到府上看视如何。惟是尚要汤老先生请来作主好些。”兆璧听了这一句话,只吓得魂不附体。忙的又到汤德元家中,把大夫鲁达光所说的话一一细述了一遍,立即请他同来。   汤德元听见了此一番言话,也是受急。只得随了兆璧来至鲁大夫家,邀了鲁达光同去。   三人来至家中,王氏太太正在那里啼哭。鲁达光道:“不必如此!病势虽然沈重。但家中人不可乱哭!”说了,又细细的诊了脉,看了舌苔,然后方才出来对着汤德元道:“你先生总要代他们这里作点主才好。此病非是我推辞。必得再请一人帮同斟酌,我兄弟一人可不敢担此重任。”   兆望见他这般,忙向他磕了个头,说道:“先生务求不必推辞,家父身羁异地,寒舍又仅倚家父一人度活,求先生鉴我苦衷,开示一方。”汤德元又代他转求了一会,鲁大夫故为艰难:“只因病势沈重已极,我宁可说过一句,药方我开就是了。”于是又沈吟了一刻,开了一张药方,说明了炮制各法,因又道:‘好丑就看这一方儿!如果午后有点汗,可送一信与我,以便更改药方。”说完了辞了出来。    汤德元见了如此光景,总而言之,事从根上起,明知这病是因他儿子那天在庙所闹之事而得,只得也不回去,助着兆璧照料一切。   此时,陶五的弟兄也得了此信,忙的赶来看视。大家在那里望着华童出汗就有转机,等至日落西山,偏他身上要想有一点汗也没有。   如此又过了一夜,大家皆说这病是由伍员庙回来发的,或者于庙中遇着了什么,最好到那里求求句。兆璧听了这话,也觉有理。次日侵早,自己一人带了香烛又至庙中,默祷了一回,并允许了愿方才回来。饭后又请鲁达光来看。   话休烦叙,一连过了三四天,一些儿转机也没有。眼睁睁病在垂危兆璧母子儿女只是痛哭,想不出一些法来。   到了第四天,兆璧见他父亲如此病势,又想起后来光景,真是伤心,便说道:“如我父亲真有不测,这一家人口如何度日呢?”要想自己寻死,与父亲同归地下,又有母亲同兄弟姊妹等人。思前想后,只得一人暗暗的痛哭。因怕他母亲看见,格外烦闷。   又过了一日,他父亲仍然不好。忽然之际,兆璧想起一个法来代他父亲治病。那知诚心感格,居然将病治好。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五回 孝子疗亲两番割股 娇娃救母一样诚心   话说华兆璧见父亲如此病重。一人暗暗悲苦。到了第六日,忽然想道:古人有割肝供母之事,可以疗治亲病。我虽不能割肝,何不默祷神灵,割股煎药,或者神明伶佑,令我父亲病好也未可知。想到此地,反而把愁闷解了许多,专等夜静无人,去为此事。想罢就起来,复到房内服侍了一刻。见他母亲只是痛哭,反以闲话解慰一番。   那鲁达光与汤德元也不时前来探望,华老那般的病势,皆是见着摇头咂嘴。惟有陶五真是难得;倒定身子日夜在他家照应伺候。   这日,到了上灯时候,头次药已经吃下,二次药尚未煎好,兆璧的母亲照应了几个通宵,他也是五六十岁的人,此时真困倦起来,在那里打盹。兆璧见了,忙将他母亲叫醒说道:“你老人家今夜先睡一睡,好在此有我们在这里,明日也要人招呼。你老人家此时可就去睡罢。”   春姑、秋姑坐在床面前,陶五此时已经回去。兆璧就对两个姐姐说道:“你们在这里看住,我到外面去求神!”两个姑娘答应了,他就一人出来,到了前边书房里面。先将香烛点然,取了笔砚,跪在香案前写了一道表文,无非是华童得病的缘由以及服药无效的话。末后,就将他家中的苦况,以及他诚心割股,求神保佑的话写了一篇。复又剪了烛花,一人祷告了一遍。将表文在香烛内焚化已毕,取了药罐子,放在桌子上,又找了把利刃,复又跪下,将衣服解了,打出左膀,露出皮肉,又叩了几个头说道:“弟子华兆璧,因父病沈重,别无良策治理。只求神明保佑,速赐病痊。”   说到此处,忍不住的落下泪来。复又带泪祷告已毕,就将利刃先在大膀子上用力一截,已有二三分之深,即将利刃一旋,已经割下一块内来,赶忙将刃放下,把那块肉丢在药煲之内,又忙的抓了一把香火把刀伤掩住,以白布扎好。又磕了几个头,把脸上的泪痕揩净,又将衣服穿好,端了药罐定进房来,在火炉上煎好了。伯春姑及秋姑二人看出破绽,不敢使他们伏伺,便独自一人到床前用力将父亲扶起,又叫了两声。华老微微的把眼睁开,兆璧就将煎好的药漫漫儿的灌了下去,又将华童放下睡好盖被,这才出来收拾外面的香案。   莫说无神却有神,就因兆璧这一片诚心,发愿割股,不但兆璧膀上割下一块肉,连一些痛也没有,便是华童服下此药,不到四更时分忽然哼了一声。春姑赶着进前去叫,华童把眼睁开说道:“我好难受呀!”   兆璧在外面听见他父亲说话,知道是醒过来了,真是喜出望外,赶忙的跑进房,到了床面前叫道,“爹爹现在怎么的了?”华老见是儿子兆璧,说道:“浑身如火炙一般,心中十分不好过,你快去倒些茶来我吃。”华老吃了,又问了两句话,面又向床里睡去。兆璧知道有些转机。格外不敢怠慢,就与他两个姐姐坐在房里。   过了一会,取个烛台看看,不多一时,天已大亮。渐次的华童身上微微有汗,脸上的红光又减了许多,各人自是欢喜。王氏太太因已天亮,也就起来,叫两个女儿去睡。兆璧却无心去睡,赶忙的就到鲁达光那里,告诉夜间的情形,请他来加减药方。鲁达光听了这话,也是代他欢悦,就跟住兆璧前来。先来诊了脉,便疑惑道:“这脉可真也奇怪。昨日微细万分,眼见要沈下去,怎么过了一夜,就如此转机?并非我自谦,那药方断不能如此神效,总是你家祖宗神灵保佑。你们放心罢,虽不敢说十分不要紧,这五分数总可包了。只要再出点汗,得点小便,那热就可渐次的退了。”     却好汤德元已来,大家又谈说了回,鲁达光复将药方改换,加减过了,辞了出去。兆璧一人心中明白,明是昨夜割股的道理,蒙神明保佑,故此有如此见效的快速。因鲁达光说的话很有些道理,便请汤德元稍坐片刻。   他忙的取了药方,将药去配好回来,随即煎出,与父亲服下,从此人力天工,两下凑合,他的父亲就日渐全可,慢慢儿的又进些饮食。不上半个月,所病若失了。   大家正要择日子谢神,那知王氏太太因他夫主病中辛苦太过,又受了些寒凉,他夫主的病势方好,他又病将起来。可怜兆璧方才十六岁的小孩子,一连出这两件大事,如何经受得起!别无法可想。只得一人暗地里痛哭。   从前他父亲抱病的时分,他母亲还可助着照料,而且还解劝宽他的心,怕他因此又将反病起来,故此内外皆是兆璧一人照应。谁知他母亲的病执与他父亲的病一般无二,兆璧只得又将鲁达光请来看诊。头两天服下去的药也是一点效验也没有,到了第三四天格外的沈重。加之他父亲呼长喊短,要人服伺,真个不是人过的日子。   兆璧心下想道:“前日父亲的病好,分明是割股之后有起色的,现在母亲如此,何不再将右膀割下煎药!”主意打定,预备夜间仍做此事。那知春姑自他父亲病好之后,心下虽是欢喜,实是疑惑,暗道:“我兄弟那晚在外面进香,好一会子又将药罐子拿了出去,然后进来方才煎药,随后服下就好了,莫非他放了别的什么东西?”自己一人在那里疑惑,而且连日见兆璧那右手总有些负病的样子,心下早巳明白,只是不便询问。此时见他母亲又病,心中说道:“我父亲有病明是兆璧割股好的,现在母亲有病,我何不也如此诚求神明!”主意想定了,也就预备这日晚上前去割股。   且说兆望日间将药配好回来,先将头次煎好与他母亲服下。到了傍晚时节,先叫春姑做了饮食给他父亲吃了,又过了一回,服侍他睡了,复又与大众照应了一回,各事已竣,又将两个兄弟安排去睡了。已到初更之后,又歇了一息,乃向春姑说道:“你在这里面稍坐片刻,恐怕母亲醒来。前日父亲的病是我求感格的,今日我再去进香,你们不必出来。”   春姑道:“你前几日已经辛苦,你在此处稍坐,外面进香等我去罢。好在敬神只要诚心。总可感应的。”兆璧见他姐姐说了这话,心中着急说道:“夜静更深,你一人到外面进香如何可行!而且不甚雅道。我虽辛苦了几天,也还不见怎的呢。还是你在里面的好。”   春姑见他一定不肯,知道他是又想去作那事,不由的心中一酸,滴下泪来,说道:“你的用心我全知道了。你也不必瞒我!但我虽是女流,也是父母亲生,岂不能报答!只要神灵保佑,也自可有效的。”说着不等兆璧再说,自己一人先出了房门,将香案排好,点起香烛,就要磕头。兆璧见他已知,道:“你既有心发这大愿,格外好极。我前日是先写表文焚化之后,然后方割股的,今日你也要如此,我们两人就同写一道申表便是了。”   春姑答应兆璧,就取了笔墨,将病原以及二人诚心虔求的话写好了。两人遂叩头祷告一番,将煲药的罐子取了出来。兆璧仍是取那前日所用的利刃,春姑只好取了一把快剪刀。各人脱去衣服,露出手膀。究竟兆璧是男子,将刀抓在左手,认定右膀上割了一块下来,放在药罐里面。春姑接住在左膀子上也割了一块下来。两人急忙将香灰掩住,彼此互相扎好。春姑先将药罐送到房中,预备剪药。这里兆璧在外面又磕了几个头。将香收拾清楚。姊弟二人煎好了药,轻轻将他母亲喊了两声。   秋姑的年纪虽然小两岁,倒也很知人事。知他姐姐和哥哥两膀割下肉来,不能用力,他就端了药碗,执了勺子,慢慢的将药给他母亲啖下。复又与他母亲盖好衿被,说道:“你们两人如此辛苦,现在天还早呢,有我在这里伺候,体们可歇一刻去罢。母亲如果醒来,我再来叫你们便了。”   兆璧道:“我全不困倦,倒是姐姐去睡的好。明天还罢人呢。”春姑道:“我只熬了两三夜,尚不辛苦,你是里外受亏了,还是你去睡罢。”兆璧见二人苦苦相劝,他明明放心不下,只得在旁边小床上倒着身子躺在那里,稍微歇息,耑等他母亲出汗。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六回 得祥梦魁星照命 相佳婿医士为媒   话说春姑与兆璧两人割股进药之后,春姑便令兆璧前去歇息。兆璧见他两人苦苦地相劝,就在旁边那张床上倒着身子躺在那里。究竟辛苦太甚,神一凝,朦胧之间便自睡去,不知不觉好似一人将他喊出门外道:“我家星君请公子前去说话。”   兆璧不知何人,只得随着那人前去,却又不知那人是谁。又似从前家里的旧仆王敬。仔细看来,又不十分相似。正在疑惑之际,那人已停了脚步说道:“到了,请公子在此等着,我先进去说一声,然后再领你进去。”   兆璧听说也就止住脚步。抬头一看,好似一座大衙门。六扇大门甚为宽大,门外对立了两个石狮子,对面照壁上立了一个五彩的挂印封侯,心下暗道:“我这里是从未到过,又没有熟人,何以有人请我!”正自疑惑,向里面探望,只见领他来的人已走出来说道:“星君请公子进去。”兆璧听说,便跟了那人进去。到了大门里面,便是一所五开间的大厅。穿过厅房后面方有大大的院落。院落以上又是一座殿阁。那殿阁高耸半空,下面一座七级台。上了台阶,到了殿口,那人便上去说道:“华公子来了。”只听里面一人道:“着他进来。”兆璧听了,急的走上台阶,见殿上正中生了一人,冕旒冠带,五绺长须。两旁排列多人,有掌簿书的,有执笔的,还有坐在案旁翻阅文卷的。   兆璧见了,总料是有司衙门,赶忙地向上跪下,口中说道:“华兆璧蒙星君呼唤,不知有何分咐?伏求明示。”   只见中间那人说道:“我这里非有根基行孝的人不能到此。昨晚。本星官查察人间善恶,见汝等焚香祷告,割臀疗亲,真堪嘉尚!特奏上帝,将尔等的爵禄加增。汝形病势从此可好。惟恐汝等不能始终如一,故此唤尔前来,晓谕尔一番。”   兆璧还来听完,忽然殿后跳出一人。两只眼睛如铜铃一般,手中执定如铁笔一枝相似的物件,望着兆璧喊道:“华兆璧你来了!”说着,跳到面前,对定兆璧一吓,一身冷汗,大喊一审,醒转过来。乃是南柯一梦。   春姑正在旁边煽风炉,忽听兆璧大喊起来,惟恐惊了他母亲,忙过来问道:“兄弟为什么?敢是着魔不曾!”   兆璧还未答话。那知早把他母亲惊醒。在上翻转身躯喊着春姑道:“你快来代我把被掀过去,我身上怪热的。”春姑即上前伸手在被窝内一摸,果然出了一身汗。当下说道:“请你老人耐烦些,现在已经出汗了。等了一刻退了汗,再掀盖罢。此刻未出透,不能骤然掀被的。”他母亲无奈,只得又过了一刻,又叫倒了一杯茶饮下去。神明感格,从此人事更清楚起来。加之鲁达光脉理又好,日前来诊视,对病发药,不足十日,居然饮食大进,厥疾顿愈。夫妇二人俱皆欢喜无限,惟有兆璧心下疑感道:我向来从不做梦,那日晚间那梦前半光景也还罢了,但是后来被那人在顶上点了一点,实在可怕。也不敢向人说起,只得自己思想,实在委决不下。   又过了半月的光景,他的父母皆已精神充足,便拣了四月十五日酬神。第一天,汤德元鲁达光以及那些学生家的父兄,知道师父师母病愈酬神,皆说次日大早全来道喜,还要吃面。到了十四这日,兆璧就买了些动用什物,以便次日应用。   到了次日一早,先设了香案。春姑姊妹又在厨房将祭品端正妥当,就想代他兆璧端至家堂,怎奈他父亲性情古怪,说敬神不要女流在面前,故此兆璧便去端正祭物,无如他两膀受伤,祭品又重,端在手中挣扎,两处伤口疼痛异常,只得抢一步进堂前,将祭品三牲之类放在桌上。只见他把脸一苦,忙的跪到房内去了。   他父亲见他这般辛苦,反而大怒道:“我今酬还愿,做了些小事你就苦脸,现在又院到里面却是何故?”   兆璧见他父亲发怒,又不敢说,只得仍然出来相助为理,用力太纪,创伤迸裂,顷刻之间,血流透袖。又是四月天气,把件月白夹衫皆染透过来。还是他母亲心细,见他做事总有保痛之状,便留神细看。只是他衣服上血斑点点,早巳透露出来,赶忙把他拉过去,代他拧衣袖卷起来一看。不看犹可,这一看却忍不住流下泪来道:“我的儿痛煞你也!你怎的这般狠心,下此毒手!怪不得你如此苦脸!原来受了这般重伤。”此时他父亲也走过来看视,免不得也生了怜恤之心。   兆璧见说,还恐两老伤心,复掩饰说道:“孩儿并不见痛!方才因用了点气力,故尔如此。只要稍歇个一两天就可好了。你两位老人家不必愁苦。”   说了,等他父亲磕了头,自己也来磕头。此时汤德元大众已来,先代夫妇二人道了喜,然后方去闲谈。华童就将兆璧剖股的话告知众人。鲁达光道:“如何?我前次看你的病危险非常,怎么次日就大好起来!当时我就道总有道理,原来是令郎如此。怪不得神明保佑,实为可敬!”     汤德元在旁听说,又欢害却又感慨。你道为何如此呢!他忻悦的是他久存了意见,想将他女儿配与兆璧,亦是不便启口。此番病中,他十分照应,只要约人一说,谅华老断不好推却的。只要他答应了之后,随后有这般孝顺才貌的一个女婿,也不落在人后。此是忻悦的意思。他感慨的,因他的年岁已与华老相仿,虽有两个儿子,只是百般淘气,一点人事不知,设若一朝不谐,免不得门庭败落。想到此处,所以感慨系之,一人坐在那虽呆呆的乱想一回。     不多一刻,禾已晌午,里边的面已烧齐备了,就请大众入座。华童道谢了一番,面后,彼此谈了一刻闲言,然后众人告别回家。     且说汤德元见了兆璧,越看越执定主意。想道:“我不趁此时将话说明,后来为人抢了去,岂不是白白的费心思么!”随到家中将这意思对他妻房说明。次日一早起来就到鲁达光那里说道:“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兄台可肯援引否?”   鲁达光听说道:“老先生何必如此谦逊,有话但说不妨。”   汤德元道:“人生在世,不过为的父母妻子。小弟见华案兄的长子兆璧,世兄实在令人可敬。不但品性好,随后这人总不在人之下。小弟两个弱女,意欲挽兄台执柯作为月考前去与华老一说。因婚姻之事不便面谈,特来相求。”   鲁达光听了称道:“先生眼力不差!这般乘龙佳婿,岂有当面错过之理!能作成这事,随后连我皆与有荣耀焉,你先生不必烦思,包管在我身上便了。我饭后就去。总在今晚明早,必送喜信与你。”彼此又谈了些闲话,汤德元回转家去。   这里鲁达光到了饭后,将各家的病一一诊完了,便来至华家。华老知道鲁大夫到来,躬身出来迎接,进去分宾主坐下,华老道:“昨日不恭,多多简慢。只好随后再为补谢了。”   鲁达光道:“说那里话来!小弟虽非儒林中人,也还不落流俗,专是徒哺啜的。但汤先生为的尊处很费了心。”   华老道:“如这般情同骨肉的至交朋友,当今之世可实在不多。”   鲁达光道:“你先生既知汤先生情同骨肉,可知汤先生有一件要事要求尊处的呢。”   华老道:“真不知道。我们两人本来至好,可算得无言不谈。但你先生所说不知究为何事?尚望你老兄说明,以便遵行是了。”   鲁达光道:“非为别事,只因他此时最爱的是大令郎,加之昨日听说又有割股疗亲之一事,不但孝行可嘉,而且他日必然高发。他有两个女儿,欲与先生两位令郎结婚。虽非通家好友。只是联姻之事不便于当面言谈,所以托小弟前来介绍。我看此事不但门户相当,而且男女也实在相称,十分相配。汤兄的女媛我虽然只见过一次,品貌固好,惟有持家一切以及敬上慈下的行为,凡与汤先生见好的人,无不知他有这两个贤孝的女儿,但不知你先生意下如何?”    华老听说,沈吟了一刻说道:“汤案兄的意思我是感激之至。惟有一件现在不便许可。门户虽然是相对,贫富却又悬殊,他家虽非大富,也还广有田亩房屋。我是个一贫如洗。加之遭此兵荒,就是那数间房子也皆拆毁无存。现在此间不过暂作栖身!难得汤案兄如此多情,我看小孩子年纪尚幼,若能后来稍有进益,那时再来报命尚亦不晚,还求先生善为我辞便了。”   鲁达光见华老有心推脱,复又说了许多旁衬的话,总要将事和谐方才罢休。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七回 行聘礼泰山惬意 逢考事乃父谦辞   却说鲁达光见华老有意推婚,不肯应允,当时说道:“先生此言差矣!俗语有言,会择婿者择儿郎,不会择婿者拣田庄。汤德翁之意正合此言,且他甚以两个儿子为念。常言虽有薄产,但是后人大不争气,特恐继起无人,行将败矣。故此要把两个女儿栋两位佳婿,随后也好代他稍争体面。你先生如此推却,岂不辜负了他那番用心!至于说贫富不敌,汤先生也不是势利之人,断非那流俗,争竞聘礼。不过今日之言便定了儿女终身大事,你先生如此固执,某窃为先生不取焉。”   华老为鲁大夫说了这一些的话。几乎无言可答。加之汤德元待他好处,正是少有少见,现在又要招女儿与为媳,若执意不从,不但汤德元心中不好过,自己也似乎薄行,只得说道:“儿女之事虽我为主,然必须与贱内相商方可行事。今日先请你先生回去,明日定有回覆便了。”鲁达光见他这般说法,就立起身来告别。   这里华老便进来与兆璧的母亲王氏太太述及此事。王氏太太道:“我看这事是推却不得的。无论门第相当,平时的照应,即以我们两人病中而论,承他家那番美意也是可感可敬的。今日他又不争你的聘礼,一心要把女儿把我家,岂可回却!”    华老道:“我不是无情,只因他两个儿子太不争气!我现在教他念书全不能上进,心中已是对他不住。若再成下亲来,我的责任岂不更大?日后不能成功,外人反议我存了私心,故意不竭力教训。那时如何论法?”   春姑在旁听见了这话说道:“爹,这事倒不必,自他本来是这般,又不是从小在这里上学的,父亲既有这意思,明日等鲁达光先生来将此话与他说明。如果汤伯伯一定不移,定要把女儿与我家,随后就是汤俊不能上进,外人也不能抱怨我家。”   华童道:“话虽如此,惟恐汤伯伯听了这话格外作气,那时我怎么对他得起!”   春姑造:“父亲明日先与鲁先生商议,好在不是我家先说的。鲁先生今日就说过,汤伯要做此事也是为的两个儿子,父亲同他说这句话,正是此对彼答的道理。”   华老听了这话也似乎有理,当日无话。次早不等鲁达光来,就到他医室内去。彼此招呼坐下。华老道:“今日造府一则走谢,二则特来报复台命。”   鲁达光站起身来,先说了岂敢的话,随后问道:“先生与令夫人商议,昨日之事也该定妥了?”   华老道:“承汤案兄的美意,好是好极了,但有句话先与兄台商议,请兄台代为婉达。如可言则言,如不可言再为计议。”   鲁达光见他不吞不吐的,忙的说道:“先生有话但说不妨。小弟自可见机而言。”华老于是就将昨日家中商议之话告知鲁达光。   达光道:“此事是先生深虑。岂有子弟不成就反怪先生之理!且汤先生常于我面前说他的两个儿子不好。今日他必然前来讨信。等他来时,我当婉为说及便了。但婚姻一层,怕是推却不去的。”华老道:“但求先生将此话言明,随后皆好商订。”被此又谈了一回,正要别去,却好汤德元迎面而进,又为他看见,鲁达光忙的招呼道:“汤先生,请进来坐!我正要到你那里去,你来得正好。”说了,汤德元只得坐下。达光道:“昨日承托之事,小弟已经代达了。华先生甚为感激,但华先生却有一件事委决不下。”   汤德元道:“华案兄有何意见,但说不妨。小弟的意思。鲁兄尽知,若不是因这两个畜生太不争气,我也不如此之急。知弟莫若师。华案兄也是通家,谅该知道我之用意。实在见他那位令郎令人仰慕,故此相形之下,更想为儿女了其首尾。”   鲁达光正要用话从他儿子纳身上引来,却好他自己先已说出,正是机锋相对。忙说道:“华先生所虑也是这个意思。因你待他这番美意,万不能推而却之。只因令郎在他那里上学,全未能稍有进益,已经孤辜万分,若再做下亲来,随后更难报命,故尔因此踌躇。”     汤德元听了这话,不由的伤心起来。说道:“两位兄长在此,岂不知小弟为人!随后岂有埋怨别人之理!我与华兄如此至好,儿子是他自己不好,女儿虽不贤淑,也可相助为理。若不能应允,则更令我难堪了。”   华老见汤德元说道:“此地也不能再不应承。”遂忙的用话解说道:“弟无有不肯,不过是内人等多虑。既承美意,我们就一言为定便了。”汤德元见他已允,甚为欢喜,鲁达光道:“汤兄虽然不以聘礼为意,但我既作这冰人,华兄也该稍有点聘物,随后也图个吉兆。”说了就在案上取了个历本,拣四月二十八日,此是定日,说道:“后日就是吉日。最好就是这日被此行了庚书,随后就格外亲热了。”这是鲁达光的意思,怕华老日后反悔。   华老也答应下来道:“小弟本来寒素,别无贵重聘物,只好临时聊胜子无罢。”三人又谈了一刻,各自分手回家,华老到了家中就将这话与王氏太太说知,大家也是欢喜。   到了二十八这天,鲁达光到华家先道了喜,领了庚书。华老道:“小弟别无聘物,只有家传的玉狮子一对。虽不是上品,也还洁白可爱,今日权且以此物为聘。日后看小孩子的造化便了。”鲁达光见了那玉狮子果然是一对美玉,忙的道:“甚好。”随即带了庚帖聘礼,便望汤家而来。汤家此日尚还热闹。一来汤德元在镇上要算个首户人家;二来他以为与华家接亲,欲令众人知道,后来兆璧高中,外人说他眼力不错;三来昨日在鲁大夫家中听见华考的言语,因为儿子不好,有推却之意。他回到家中来。就将两个儿子着实教训了一番说道:“你两人不学好,带累了众人。”今日故意买东买西,说随后的家产悉与兆璧去。要想汤俊二人发愤好学,一心上进。有此三层,故比华家热闹,挂汀结彩,贺客盈门。鲁达光方走进来,汤德元便忙升放鞭炮,行三道茶的礼节,就将庚书放在当中桌上。各人行礼已毕,然后排好酒席。鲁达光入席用酒。到了午后,汤德元方将庚帖收好,用了一对金凤凰做了回礼,取金玉相当之意。鲁达光带回华家交纳。从此做了亲眷,华汤两家格外亲密。   光阴易过,春去秋来。自从大同去年被了兵乱之后,已有一年的光景。贼众亦已肃清。国家举行考试,今岁正是岁试之年。华老虽已出学,只因兆璧已得弱冠,该应巴结功名。过了八月之中秋节,学台行文,饬令大同府转示所属,限以九月初一日,一律举行县试。此件公文一出,各家考生皆是芸宙课习,准备临场。汤家镇离府城也不过数十里,不一两日也知了这个信息。   汤德元在外听见,忙忙的跑到华老家中道:“今日听说上宪的来文,令子九月初一日县试。兆璧兄弟两人今年也该应考了。”   华老听见这话,遂说道:“功名两字我已视同雪水。当此窘境出考,一来不光又用度若干,且小孩子的工夫尚未纯熟,不能操必胜之券,再等一二年,科试出来,那时工夫也长进许多。或可一战而得。”汤德元听了这话甚不高兴。当下说道:“你老哥说来工夫好,便元人不入学上达的了,莫说兆璧此时尽可出考,便使功夫真末纯熟,也该令他去观观场,使他自知发愤也是好的,怎么说出这般话来!你的功夫不为不好,怎么屡战不胜!可见一半要人力,一半也要造化的。若论境遇不好,这些须考资我还供应得起。”说着,一定要兆璧、兆琨二弟兄出考。   华老见他这片热心,也不好十分推却,也不肯遽然答应。你道他什么用意呢?只因兆琨数月以来,前番被他父亲责罚了一次,又见他父亲加意欢喜。兆琨他本非呆小子。岂不知道改悔!故近来甚肯用心念书。加之他父亲竭力开导,勉强已可作文,满等下次科考,令他兄弟二人一起出考。就是工夫不佳,兆璧可以在场内代他修饰修饰,能得了一步功名,他也可稍尽其心。所以此次不肯令兆璧兄弟前去应考,就是这上用意。现在被汤德元说了这一番话,甚是踌躇。   汤德元见他仍不答应,又道:“不论肯与不肯,既然做了我的女媳。我这点主意也可做得。我明日先带他进城去报名,临期你不去,我送他兄弟赶考便了。”说了自己竟出门而去。寻了门斗,先代兆璧、兆琨两人报名。不知考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八回 老秀才成全后进 小童子照应同人   话说汤德元自作主张,硬去带兆璧弟兄两人去报名。   华老也无法可阻,只得预备考具,临时令他二人前去。   且说大同府有个廪生,姓吕名璜,本是个诗书子弟,只以家道不丰,加之品性又不端正,故此倚着这廪生,每逢考试,大肆欺压,包揽认保,无所不为,籍此敲诈钱财,以为生计。此次访得了华童结了汤德元这门亲,满想因此生出枝叶来,得一注财爻。后来,经门斗告知他:“华家是世代书香。虽然汤家有钱,却是无事,何能妄生枝节?我看汤家镇现有一户,虽然不比得汤家富足,也还不相上下。闻得他家今年有人应考,倒可生发生发。”   吕璜一听,忙的问道:“这人家究竟是谁?”门斗就将花名册子掀开来与他一看道:“就是这个名字。”吕璜一望,乃是李大椿三个字,就把他放在心中。这且不表。   单说华童见汤德元报名已毕,忙着这几日叫兆璧做双篇改文字。闹个不了。不到几日,已是月底。这日,汤德元一早就来说道:“我前日进城去寻客栈,却巧遇见这镇上李家的一个小子,也在那里寻下落,预备应考。这人家甚窘,靠着母亲做些针线度日。他却竭力用功,以图上进。我见他寻了许多地方,皆因租价太昂,实在为难,故此叫他与兆璧同寓。所有房饭我已与他言明,不必出钱,皆是我备。那里不花用些钱?这成全人家也是好事。今日他已收拾齐整,专等你们一齐进城。这里可作速预备,那里还有许多事呢。”华老听见他说了这话,也是道好。旋即,招呼厨中预备了中饭,以便饭后入城。   春秋两位姑娘早已知道,忻忻悦悦,忙了中饭。汤德元也在他家吃过了饭,又将李家小子的东西搬运在一个地方,然后雇了两辆大车子,引了两名家丁,就向城中而去。走至上灯的时分,已入了府城内。到了客店住下。   次日,正是二十九日,晚问即须宿场。那知李小子早上出去,到夜不归,一直等到上灯时分,总未见回来。   心中甚是疑惑。若说小孩子贪顽,他又非不知事的小子。   正在那里盼望,只见他匆勿回来,向住汤德元大哭。   众人吃了一惊道:“你为的什么如此样子?”他道:“我至保师那里画结,他说我身家不清,不肯认保。若定要他认保,须送他五十两银子方可画。我说我是寒士,他说我是镇上的首户,不然何以同汤某人住在一起?我便苦苦的哀求他,反说我礼貌不周,挺撞保师。将我保结扯碎。照此看来,明日是考不成了。”   汤德元一听,怒道:“他说你身家不清,他又未指出你的实迹。这是无故压考!难道就罢了不成么?我同你去,看他有何言谈?”随即起身,先叫兆璧兄弟两人安睡,他就与李家小子到吕认保那里去。   原来这李家小子就是李大椿。吕璜听门斗说,他家有钱,故此约了几个同堂的廪生宿考。汤德元带了李大椿,先行了师礼,然后汤德元问了姓名。原来这廪生姓黄名叫瑞安,平日也与吕璜一类,见汤德元出来问事,以为有了着想,随即通了名号。汤德元道:“李相公这张结是派在你先生名下,闻得尚未作押。想因小孩子年轻,礼貌不周,此时兄弟率引他前来。令他陪礼。一切总求包涵。”说着打了一拱,复又叫李大椿来叩头。   黄瑞安被他用礼逼住,无话可说,只得说道:“汤兄也是我辈中人,此中苦情也该尽知。无论他是否开荒冒籍,即是我辈世家,也有一个礼节,不能叫我白白的。”   汤德元道:“既是如此。黄兄先画便了。他却是个赤贫寒士,所有的菲敬我代他奉上。但有一件,小弟却是成全人家的功名。诸公如果不信,随后访他的家道就知道了。”黄瑞安倒要把结取出来执押,反为吕璜一句话道:“县考在你手中,府考不能还在你手中。现在将这张结画松了,随后人家不好画。你今日要画,向后惟你是问!”   这话还未说完,接住又是几个人,你言我语。反把黄瑞安弄得不敢动笔。   汤德元见了这般,作急起来,骂道:“今之世已是诗文扫地。幸亏还有这班人考。振振皇家的文风。如你们这般糊涂,岂不失了自己的体统!难道你不肯押,李大椿就考不成么?”说了就怒冲冲的把李大椿带走。出了大门,说道:“我现在预备带你花钱到老师那里想法,若再不行,领你到县里请他先行收考。有话随后再说。”   李大椿感激万分,随后来到县学。汤德元进去与老师说了半会,争奈老师与廪生—气,仍是推辞不行。汤德元也就不望下说,赶着回来,代李大椿具了一禀状,先叫也安心睡觉,他就一人带了家人来到县内。本来,汤德元是汤家镇的董事,衙门里面也时常去的。却皆因公谒见,从未请托私事。门后见他进来,就代他禀了本官,然后请见。汤德元取出禀状告诉了实情,请大同县先行收考,其余场后理结。县官见是成全寒士,也就答应了。   汤德元告辞回厅,到了更鼓时候,将他三人喊起,吃过饮食,汤德元又教了李大椿几句话,令他先回。然后各人携了考具,一起来至考棚,专候开点应名。兆璧、兆琨两人先行,应名进去。又点了十来个名。只听上面喊道:“李大椿”三字,李大椿一面应名, —面赶着跪下,说道:“童生结印未齐,求父台成全。”大同县早因汤德无请托过了,也知此事明是保师勒索太多,故此未允画押,乃故意问道:“印结为何不全?为什么不到保师那里画押?”大椿道:“童生实是寒士,廪生无故索诈。”大同县将脸色一沈说道:“那有这样事情?国家定例本是论才典,难道为廪生生财之道么!本县先行收考,明日移学再核。”李大椿听见这话,真是喜出理外。忙的站起身来,接了卷子,进场去了。   这里又将众人点完,然后封门命题,那知华兆璧、兆琨弟兄两人,昨日一路进城,正是困倦不堪,到了城内,夜间贪睡,衣服又盖得太少了,就受了重凉。昨夜宿场不无饮食停留,此刻进场又受了感冒,等到题目下来,两人已是腹痛得很,一字也不能下笔。兆琨年纪还小,尚无得失之心,惟有兆璧心中受急。众人起讲皆已作好,他的草稿还未起全,腹中又是一阵阵的痛来,忍不住的要哭。场中各人疑惑他文章作不出来,或是枪手未到,故尔这般受急。   李大椿向来笔神速,一会功夫,就将起讲作好,来看他两人的文字。只见他两人弯住腰在那里要哭。问明原由,方才知道,说道:“你们不必受急,先将这场混过了,二场你们自己再来争那高下罢。此刻,我代你两人作个手。”兆璧是不肯,李大椿急道:“难道你两人交白卷不成!你又不是不会作文章的人,一时得病,谁没朋友相助。”说了,回到自己桌上,提起笔来,一挥而就。   遂送与两人抄写。兆璧取过来,拣了一篇,先与兆琨,自己取了一篇,勉强在卷上抄了。那腹内仍是不息的痛。挨到午后,始觉稍好。二题下来,却是自己的亲笔。加之字迹又好,真个是清华朗润夺目,非常的出色。到了上灯的时分,兆璧也就写完了。接住,李大椿亦来观看。彼此看了一回,皆是锦心绣口,风舞莺翔。各将卷子缴去,专候放牌。   过了一刻,三声炮响,各人出场。汤德元早带着家人来接见。他三人出来,甚是欢喜。进了考寓,兆璧就将弟兄在场内生病的话告知汤德元,说头篇是李大椿代笔。   汤德元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接下说道:“可见代人好就是代自己好,若非我助他,他不得进场。显见兆璧不能缴卷,足见人要行好。既他助忙,想来文字必佳,你可取来我看。”三人就将草稿呈上。汤德元越看越得意。   三篇之中,仍是兆璧第一,李大椿次之,兆琨又次之。兆壁道:“不怕大同人才再多,大约首列在这三本卷内。”谈了几句,大家睡了,专等发案。不知首列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   第九回 得案首快婿高标 说苦情良朋设法   话说李大椿三人出场之后,等了两天,盼望发榜。这日在客寓午饭,忽然门外有人叫道:“这里可是华相公、李相公的寓所么?”汤德元一听,赶急的跑了出来问道:“那位在此?”方过腰门,只见门斗已匆匆走进来,向住汤德元拱手道:“恭喜,恭喜!从来没有这般的巧事。前三名皆被你寓中占了。”汤德元一听甚为欢喜。因问道:“究竟案首是谁?”门斗道:“李相公第一,华兆璧第二,华兆琨第三。这可不是奇事么!你先生可以招呼他们,明日预备复试,我还有别事,不能久坐,再会罢。”说着告辞就走。李大椿等三人得了此信,好不得意。汤德元一面令人与华童报信,一面又安排他三人宿场等事,夜间进场。烦言少叙。   次日夕阳未落,三人又早出场。等了两天,榜发出来。乃是兆璧第—,李大椿第二,还是兆琨第三。一连考了四场,终场帖了长案,榜首印为兆璧所得。次日,便去谒见县主。   且说县主姓夏名国华,也是两榜出身。用了个即用知县,选了这大同县缺。头场看了兆璧那份试卷,心下十分踌躇道:“如此文字,定是发品。但有一层可疑,为何这两篇文字不出一人之手,恐其中必然有人枪代。”欲要不取,又怕委屈人才。若是取列中流,又觉不妥。故踌躇再三。将他取在第二名。李大椿取了榜首。后来几场实是兆璧自家的文字,皆比大椿稍胜一筹。所以终场发榜,仍是兆璧取了榜首。此时进见,夏国华见了兆璧一表人才,实在可爱,又兼文字绝佳,便先与他谈了一会。接住又望大椿、兆琨两人,也气格不凡,将来皆不落人之后。一一向过,复向兆璧何道:“你今年实岁几何?家中尚有何人?”兆璧起身来答道:“还有双亲在堂。”国华又问道:“你必是与你父亲同来的。”兆璧道:“父亲病后未能远行,是同家岳来的。”   夏国华听见这话很觉诧异,问道:“你岳家是谁?”兆壁告知了名姓。夏知县道:“原来是他。你此回去可与他说知,请他明日来此,本县有话与他相商。”   兆璧答应,告辞出来。将这话说与汤德元,也不知何意。   过了一日。夏国华早令人来请汤德元。汤德元只得同了来人前去。到了县中,夏国华迎接进去,彼此分宾主坐了,当下问道:“此次榜首华兆璧闻说是老先生的令婿,但不知他那兄弟可曾聘亲么?”   汤德元见他问得奇怪,乃道:“生员尽知兆琨尚未问名。”夏国华听说,满脸含笑说道:“既然如此,下官有一事奉商。只因华兆璧兄弟将来总要发,兆璧既为你先生的快婿,这兆琨尚未问名,或者天假有缘,亦未可知。只因下官有两个女儿,年已及笄,尚未择婿。本欲兆璧为婿,无如已为老先生预选。只得不得已而思其次,拟欲与兆琨为婚,就请你先生作伐。但语多冒昧,尚望见容。”   汤德元见说,乃道:“老父台的分付,晚生无不竭力说项。但成与不成,此时可不能预定。只因那华案兄十分高介,秉性与人不同。如要遂愿,当即前来回覆便了。”   夏国华又道了“费心。”汤德元方告辞出来。一路上得意非常,心中暗道:“见得我眼力不差,不然这个女婿是为人家抢去了,岂不可惜!”不一会已到客寓。先将这话与兆璧说知,然后收拾行李回去,因到府考还有数日,故此先回去一走。   那知李大椿的母亲因家计太窘。又逢儿子应考,不无要钱应用,不免赶作些针黹,从此受亏。不到数日就得了亏症。等到李大椿回来,病已成真,不能起床。可怜这寡母孤儿全无依靠。李大椿真正急煞,别无设法,惟有母子两人痛哭。   这日,兆璧午后来到他家,预备约他一起前去府考,只见他母子二人正在那里痛哭。问起情由,方才知道。兆壁道:“虽然如此,功名是不易得的。既然如此,府考又不能不去。”   李大椿道:“功名两字我也不想了,但求我母亲病好。虽终身贫贱,皆心所愿的。可怜我母亲苦苦多年,满想我得些功名,使他老人家可以晚年欢娱,则我也可稍尽为人子之道。谁知天不从人愿,得了这个病症,使我如何是好?”说着,又痛哭起来。   兆璧见了也带伤心,忙道:“你家别无一人助你照料,日夜皆须人招呼。你自己怎么经得起?我且回去商议,你莫作急。少时就来。”说丁,辞出回到家中,将李大椿母亲的话告知王氏太太。说他无人无钱,现在母子两人在家对哭,病势又重,如何是好?   王氏太太听说忙道:“将人心比自心。我与你父亲前番有病,若不是汤伯伯家那般照应,也是与他家一般。且李相公这人随后总要发达的,你两人前日场中又承他照应,你可将你父亲请来,让我同他说。我想将他母子二人接到我家中来,你两个姐姐在家也没事,可同伏伺。他母亲若能一两日后病执稍好,就令大椿同你们一起进城府考。”   兆婆答应。到了书房,来请华童。华童到了里面,王氏太太就将方才的话与他说知。华童道:“既然如此。只兆璧一人去,怕大椿的母亲还不肯来,你最好同兆璧一起去请他来,横竖没多远的路,成全人家功名,照应人家孤苦,这事何乐不为!”王氏太太见华童答应,就叫春秋两险姑娘将自己住的房间让出来,与李太太住,自己搬到他母亲房中同住。忙的吃了饭,与兆璧两人慢慢的来至李家,到了门口,兆璧先进去说知此意。   李大椿听了,忙的出来迎接。将王氏太太请进内房坐下,说道:“劳动伯母亲临,如何报答!现在家母方才睡熟,请你老人家稍坐片刻。”王氏太太答道:“我坐—刻就是了。莫要惊动了你母亲。”大椿赶忙的献上茶来。   忽听房中微微的哼了一声,大椿忙的进去,见他母亲已经醒来,要茶喝。大椿就出来倒了一杯茶进去。他的母亲便问道:“什么人在外面谈心?”   大椿见他问起,即将兆璧的意思并王氏太太自己来请的话告知他母亲。李太太说道:“既有人来,你为何不喊我,岂不慢客!现在还不扶我起来。”   兆璧在外听见,赶着走入来房中,请教了一声伯母,说道:“你老人家不必起来,家母已进来了。”大椿抬头一看,果见王氏太太已经进房内。李太太连忙招呼,随着大椿的口气喊道:“伯母请坐!只因病体在床,有失远迎,望祈恕罪!”华太太一面谦逊“岂敢”,一面去看李太太,虽然出自小家,颇有端详的气度,不愧是个守节抚孤的寡妇。随问道:“姐姐这病,闻小儿谈及是积劳所致,非静静将息不可。尊府无多人,令郎又欲出门应考,岂非无人照应!欲想冒昧,请姐姐到寒舍调养。此时两个小女很可伏伺,好让令郎安心前去赴考。”   李太大听了这话,十分感激,乃道:“小儿多承尊府并令亲盛情,已是图报不尽,此时再去打搅,于心实有不安。此事断难从命。”   华太太道:“姐姐不必推辞。你我皆是寒士人家,岂不知道苦况!现在请你前去,不过较有照应。你怕打搅,随后令郎发达,那时再说便了。此时姐姐不去,令郎也就不能前去城中府考,而且他一人日夜伏伺,若将他劳苦了,那里如何是好!还是请姐姐到舍下的好。”   李太大见他这一片诚心成全儿子的功名,真正感激不尽。只得说道:“此事只好遵令。今日已迟,明日再来造府罢。”华太太怕他多话作烦,坐了一刻,也就告辞回来。适值汤德元在他家内,说及夏国华爱兆琨为婿,特来说知此事,好停两日进城府考时回覆他信。   华童只是不允,说道:“我是寒士人家,与你家做亲还不出范围之外,若与仕官人家做亲,那种闺阁骄傲气习,令人生厌,随后家庭必不会好的。而且在他手内考,外人议论,这孩子的名次是由请托得来。这实不能从命!你可代我回答,须等小孩子有了进益,方可议及此事。请他另择高婿。”   汤德元见他说了这许多话,知他是个骨董皮气,不便再望下说。却好华太大进来,汤德元连忙站起身来,彼此招呼已毕。便谈起李大椿的事情。汤德元也说:“甚是。我本有此心,因两个小孩子吵闹非常,将病人请家去,反不能静养,只得你家接来,倒好极了。”过了一夜,次早兆璧先到大椿家内,同他一起收拾得零星物件搬至华家,其余东西仍丢在原处屋中,然后雇了一乘小轿,慢慢的同兆璧将他母亲搀扶上轿,一直到华家而来。不知病势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   第十回 为寒士县令成全 见贤郎太尊说合   却说华兆璧将李大椿的母亲接来,到了门首里面,华太太与春秋两位姑娘皆忙的迎将出来,将李太太扶下轿来,搀进房内。李太太已是喘息不止。春姑娘又忙的倒了一杯茶,请他饮下。定了一回,这方才喘息稍定。又睡了一刻,然后说道:“承二位姑娘的情,多多得罪。又来打搅府上,真是报答不尽的。”   两位姑娘忙道:“不敢。”外面已开发了轿钱。从此,李家母子就在华家居住。华太太与两位姑娘照应,真真无微不至。   过了两天,汤德元又到他家来催,说明日务要进城,再迟便赶不上,就要误事了。   兆璧兄弟本来各事齐备,就因李大椿牵绊,因此至今尚未动身。此时,听见汤德元来说,只得又进房来,对李大椿说知。大椿只望着他母亲要哭,不忍前去。还是他母亲道:“我近来这两日病势稍好,有这两位姑娘照应,你尽可放心前去,难得人家这片好心。若能博得个功名,我就死也是瞑目的了。”说了,也忍不住的流下泪来。   华太太听见他们母子伤心,赶着前去解劝道:“吉人自有天相,吃了五谷未有不生灾之理。相公明日止管放心前去,家中自有我们照应,不必想到苦处。有病的人不能作烦,你出去罢。”   李大格见了这般,也不敢再说。只得揩了眼泪来收拾考具。   汤德元回家,雇了前次的那个车夫,次日一早,大家动身。临行,大椿又在他母亲面前说了许多的话。如病好则罢,若不好赶急令人喊他。又代华太太磕了头,抹了眼泪,硬了头皮,与兆璧、兆琨出门而去。进得城来,仍在原住客寓住下。只因李大椿县考的保结尚未了结,加之夏国华托汤德元为媒的事情要前去回话,次日汤德元就一人去到县里,投进名帖,里面请见。夏国华早就迎了出来。彼此分宾主礼坐下,先谈了些闲话,然后问道:“日前奉托执柯之事,先生想已说成,现在如何说法?”   汤德元道:“晚生将父台的盛意已与华案兄言明,他说,寒素之家不敢高扳。二来小孩子年纪还小,尚无半点寸进。此事只好从缓再谈罢。”   夏国华听了这话甚为不悦。乃道:“怪不得你先生前日说他高介,即此一端已可慨见,但今我虽牧令,内眷人等却无一些仕官习气。我也是个寒士出身,若有趋炎附势的行为,也不与华老先生家结亲。你先生岂不知道么?至于说小孩子尚无寸进,有此气度才华,未有不发达之理。你先生已经选了一个快婿。难道就不能代我为媒么?此事还要奉求竭力进言。只要华先生许可,其余繁文末节一概依从台命便了。”汤德元见他如此,实在不好推辞。只得说道:“俟晚生回去设法去说再来报,惟有李大椿保结一事,还要求父台成全。现在他母亲又得病在床,苦不可言。”就将李大椿的细情并李太太守节的苦志抚孤望成各节,一一告述了,与夏知县得知,求他竭力设法。因县考各事未清,府考更有话说。   夏国华道:“此事不难,我立刻上府将此事的苦况与太守说明,求他行文到学,勒令学师传廪,保画押便了。若再宕延借口,随即一面扣保,一面详革。”   汤德元听了,忙急的立起身来,代李大椿作了一揖,说道:“如此不但李大椿感激,连晚生也受大情,图报而莫能尽者也!”夏国华道:“这事也是我份内之事。”就此汤德元告别了出来,回到寓所,将此话述知了李大椿。果然到了午后,府里行文到学,指名说廪生勒索借端阻考,着该学迅速传集廪生,将未画之结一律画齐,送府察核。   学里老师接了这文书,晓得有人通了风,赶宽将吕璜这船人传来,将文书与他们看了,叫他们赶紧下台,完了这事,免得临时掣肘。大众见老师如此,只得招呼门斗出来转圜,将结复行取出来。到了汤德元寓内,说了许多的好话。汤德元也不与廪生刻薄。当时就封了二两银子为贽敬交与门斗带去,请将此事办好。   到了晚间,门斗又将结送来。汤德元封了盖印的采仪,将结缴入学内,此事方了。从此一来,果然府考好了许多。三场考竣发出府榜,乃是李大椿第一,华兆璧第二,仍是兆琨第三。此榜一出,那些同类各人皆知道他三人的名声,有志的皆要结交他们,借资砥砺。就有前十名的前来拜会,汤德元就招呼他三人一一接见,然后又去回拜。闹了两三日,府里又来传见。他三人复又谒见了府太爷,拜了门生。古人说得好:“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就是这县府两考以后,那府属中人皆知道有个华兆璧、华兆琨、李大椿。各事布置已竣,方要回转家中,忽然学院公文已到,定期月半后开考,按临合属。这个风声出来,汤德元道:“我们不必回去,免得两头花销。就在这里等考罢。”兆璧兄弟也甚为愿意。   惟有大椿不放心他的母亲的病势如何,乃向汤德元说道:“小侄离家已经多日,家母之病不知如何?要想回去一看。一则省问母亲,二则也好给华伯伯送个喜信。”   汤德元因他思念母亲,也不好阻他,乃道:“今日已迟,明日你再去罢。”正说之际,忽然府里来了一个号房,持了名片说:“我们大老爷请汤先生即刻过去,有要话说。   现在县中夏太爷也在那里呢。”汤德元一听,晓得仍然是夏国华为媒的事,又请府太守说项。回道:“你先自回去,我立刻就来。”   那个号房答应,先自去了。汤德元向李大椿道:“你明日回去极好的事,我此刻到里去看他们如何说项,你好回去与华伯伯说知。”随即换了衣冠,带了家人来至府内。汤德元见礼已毕坐下,果然夏国华也在那里。   原来这知府也是个两榜出身,与夏国华同年,姓万名叫万钧。当日见汤德元进来,先叙了几句寒喧,然后问道:“方才听得夏年兄说,华兆璧就是你先生的令婿,真是难得!此人不但此次高进,随后也尚不可限量。先生得此快婿,也可算心满意足的了!”   汤德元赶急谦道:“承太守栽培!”万钧又道:“前日夏年兄奉托你先生为媒之事,此务求竭力说项。我们本是通家,他令嫒也极贤淑。今日,下官特来做个毛遂。将来事成,男家就请你先生为媒,女家就让下官执柯。现在先请老先生代为致意华老先生,改日下宫再去造府拜上。此不过因夏年兄择婿甚殷,故此再三相托。仍望老先生致意于华老先生,就说下官与夏年兄皆是寒士出身。岂肯使女儿辈有富贵傲人的习气!请他只管放心。今日请你先生来此,正为此事。”说了,夏国华又出来说了许多的话,然后方才告辞出门。   汤德元回转寓中说道:“此事是推不去的了。”便招呼兆璧:“你弟兄明日在寓静坐,不要出门。我要同李相公一起回去,将此话说定方好回覆。”一夜无话。次日大早,与大椿同回家中去了。到了午后,已至华家门首。汤德元不即回家。便先与李大椿进去。里面听见车辆声音,华老先生忙的出门来。望见是他两人回来,问道:“两个小孩子呢?”汤德元就名次并学台按临的话一一告述与他得知。大家十分欣悦。华太太忙向李大椿道喜说道:“这一来你母亲的病格外要好得快了。这两日比你走的那天好了许多了。”李大椿赶忙谢了华太太。随即来到他母亲房中。他母亲早就听见他回来。接着,春姑送信与他说:“李大椿取了第一名。”他的母亲岂不欢悦!此时大椿进房,他已在床上坐起。大椿问了连日的病势,见他精神好了许多。也就放了心。   李太太说道:“我这病皆承他们照应。你且出去,给华伯母磕个头谢谢。这种恩情世上没有的。你还到汤家去一趟,谢谢他家代你办理考事。若不是这两家出力,你怎么考得起来!”大椿答应,随即前去不提。   单表汤德元见了华老先生,就将大同县夏国华与万知府二人的话细细的述了一回道:“这事是万推不去的。你的意思他两人皆已晓得,不过怕仕官家气习骄傲,守不得贫穷。他们已经说到这地步,谅来也不至十分骄傲。”   华童听道:“行虽可行,只是须等院考后,兆璧等进学,方能行聘。”   汤德元道:“这个容易。只要你答应,其余皆妥。”华老又将他妻子叫出来,告知了这一番话。华太太也十分愿意。   当日,汤德元回家。次日,仍同大椿入城。先到客栈。然后来至府内,万知府接见已毕,汤德元说道:“昨晚太守惇言,晚生已与华童言明,但他虽可承允。必须俟岁考后,兆琨入泮,方可行聘。今日晚生特来复命,求太守转达夏父台是了。”万知府说道:“既然他允了,其余也就无话。”随就令人去请夏国华。可否夏知县允从其意,且看下回分解。      -----------------   第十一回 报喜信弟兄呕阿姐 送贺礼府县拜亲翁   却说汤德元将华童答应亲事的话回覆了万知府,随即着人去请夏国华来。不多一会,夏县令已到。万钧向他说道:“适才汤先生来说,华老先生允虽可允,但须等兆琨入泮之后,方肯行聘。且无许多礼物,只好仍照书生的规矩,特地请你前来,告知应如何办理,年兄还请自酌。”夏国华道:“既然华先生应允,早迟却也无妨。至聘礼一节,更不争论。横竖两家俱是书生本色,日后就敢烦太尊与汤先生作合便是。”彼此又谈了一会,大家退去,汤德元回到寓所。   过了几日,学宪按临,兆璧与兆琨、大椿三人进场考试,两三日后,发出榜来,三人俱高取入泮;仍是兆壁第一名,得了榜首,大椿进在第三,兆琨进在第六。报子到门,自是欢喜不尽。汤德元代他们开发了喜钱,然后静候奖赏,领了花红,复令三人亲往府县谒见。此时夏国华格外欢喜,当日摆了酒席请他三人饮酒。座中又谈论些诗词杂作,然后回来。次日回转镇上,当晚门斗到华家报信,华童虽然欢喜,尚不过形于色,惟有玉氏太太与李家太太再也欢喜不了彼此道喜不提。但说李太太定要扶着出来谢华家夫妇提拔之恩,汤家也得了信,上上下下皆说姑爷进学,老爷可算心满意足的了。内中只有汤俊弟兄不甚高兴,两人不言不语坐在那里。   到了晚间,那仆妇皆来与蕙征说笑道:“姑娘身家要高了,现任的秀才娘子,明日姑爷高发,干万记着我们伏伺这一场,必要提拔我们。”蕙征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满脸通红,心内却十分快活。却巧摆了晚饭来请他两人吃饭,兰馥先走了出来,蕙征被众人说笑了一回,实在害羞,不肯出来。那些人见汤俊两人坐在那里,故意笑道:“今日我们家姑爷进学,家里这样欢喜,那一天我们家里相公进学,还不知怎样呢?”那一个道:“要他们用心,还怕这功名不是稳的么?”汤俊仍不开口,汤杰格外小些,听见如此说项,骂道:“你们这些人只会恭维姐姐,随后也不是你们嫁他,好不好与你们什么相干?好不希罕。养了女儿总不是好事。家私被他占了还是小事,从不能为着兄弟,总想丈夫做官发财来欺负我们。你们再说,我就爽性不学好,将你们乱打一阵,让姐姐使他家新秀才同我讲理。”汤俊本不开口,听汤杰说了这许多话,也是气不过,说道:“你不懂了。你只晓得秀才,还不知道秀才的兄弟还更阔呢。明日妯娌们一顶轿子到府里,一顶轿子到县里,岂不快活?还有我们兄弟在眼里?趁早此时不要说,防着后来吃苦。”汤杰听了,更加动气道:“你们伯,我是不怕。他不过是个毛秀才,我也看不见。”此时蕙征在房内被众人取笑了一回,接着两个兄弟说了许多呕气话,又不便与他争论,不觉大哭起来。他母亲晓得他受了委屈,忙来拦道:“你们两人当真要闹么?再说我就来打你一顿,看你怎样?”汤杰格外性急,也就哭道:“儿子再打些不要紧,这要有个好女婿就没事了。”   汤太太听了这话,也是动气。那些仆妇晓得是他们惹出来的祸,赶着将汤俊弟兄拖了过去。忙着又劝蕙征,蕙征倒反哭个不止。闹了一大晚,这才没事。   过了两日,汤德元带着兆璧三人回镇。所有镇上的人俱来贺喜,皆因汤德元是镇上的首户,又是董事,听说府里又与华家结了亲,那个不来恭维。独有李大椿的母亲格外比平常好了许多,说道:“我虽不想大富贵,但是苦节多年,见儿子进了学,也算我对得起他父亲了。”   只■是汤华两家提拔之恩,故此病势又减了许多。接着,华童叫兆璧两人祭祖拜客,闹了两天。然后李太太又叫大椿备了几件供点,回到自己家中祭祖。复又到汤家磕头,回来又拜华童夫妇,自家各事方了。   接着,次日大同府下乡,有事顺便到镇上,先拜汤德元,然后乘轿至华童家内。号房取了帖子,敲门进去说:“府大老爷前来拜会。”华童取过帖子,见是万钧,赶着说挡驾,那知他自己已下轿进来,阻挡不住,只得行礼坐下。叙了寒喧,又后将兆璧弟兄喊至面前,行礼已毕。万钧随即取出一百银子说道:“这是下官些须芹敬,为两个贤契发兆。今年一过,明年即逢大比,那时再为道贺便了。”华童道:“诸蒙太尊青眼,已是感恩不尽。这许多厚赐,实不敢当。”万钧道:“这是我与两个门生借资膏火,何必如此谦让?闻夏年兄明日即来道喜,下官先来告知一声。前日汤先生所说之话,你先生谅该知道。这举诚是美事,佳儿佳妇,老先生晚景可算是少有的了。”   华童忙又谦逊了一回,只得将一百两银子收下,万钧告辞起身。那镇上的人这一议论,自不必说。你说府里送银子,他说府里送贺仪,这个说五百。那个说一千。顷刻间,你传我我传你,把个华家已是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了。接着第五日,大同县又开锣鸣道而来,也与万钧一般。才将名帖递进,他就下轿进去。华童知道挡驾不住,只得见礼坐下。夏国华开口就认亲戚,道:“亲翁几时得着令郎喜信,小弟早知他两人是不凡的。汤令亲谅该常来。”华童见他如此,只得随着他的口气一一回答。   却巧汤德元得信亦赶着前来作陪,三人谈了一会世务,然后夏国华向汤德元道:“小弟今日前来,一则与华亲翁拜府道喜,闻女婿入泮,特具薄仪呈送。”说着叫人送上,乃是蓝衫雀顶以及发兆各物,另外又是一百两一封两封银子。又道:“这薄敬聊为见面之仪。随后高发,再为申贺。”华童见了这样,心中十分着急。道:“我本是个书生寒士,要这蓝衫雀顶何用?这样浮华,还说是书生本色。”欲待不收。又明明使他难以为情。而且又是推辞不去的,只得谦让了一回,然后收下。   夏国华又问了李大椿的话,华童与汤德元一一说知。   他也送了五十两银子,叫他好好读书,当时李大椿又出来叩谢,然后夏国华回去。那知就此一来,反惹出一件大事。   本来这镇上向来有个巨窃,混名叫三眼虎。无论你家房屋高大,他皆能想法进来偷窃。昨日见府大老爷到华家来,听见外面说一千的一百的,他已垂涎,要想动手加之。今日夏国华又带了许多人,抬着礼物走过之后,左邻右舍又喧嚷起来。这三眼虎格外拿定主意!想今夜前去动手。到了晚间,先在镇上打些酒,买了些菜,饱啖一顿。到二更时分。正值二十以外,夜间又无月色,他就在家中带了家伙,来到华家门口。先走了两次。见街上人还未静,不好动手。又到他房子后面小巷内望着,两头无人,忙在身边取出铁拨子,要想拨出后门。拨了两下,知是闩上有钉子,知一时拨不开来,只得取出两根绳子,两个铁圈、一付铁钩子。先将钩子扣好,然后将两个铁圈紧系在绳子上面,举起手将绳子望上一摔,两个铁钩早钩在墙上。三眼虎就将两脚套进圈内,一口气猱升而上,早扒到屋面。复将钩子取下,又向里面墙上钩好,仍然抓着绳子系了下去。到了里面,正是厨房的院落。他便侧耳向内室细听,只见灯光未熄。华童虽然睡觉,李大椿与兆璧三人还在李太太房内闲谈。三眼虎见了,只得躲在厨房里,等他们睡静再去动手。不多一会,果然大家去睡。此时己交三更,三眼虎还伯众人未曾睡熟,随手在地下取了一块石子望屋上掷去,一声响亮,然后又滚了下来。再听里面,毫无动静,知道他们睡了,他就忙进了堂屋,慢慢摸着的房门,将门闩拨下。   才要推门,忽然格喳一声,反吓了一跳。惟恐惊动里面,赶着跑了出来,又听了一回。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十二回 遇小贼盗物免追 念旧情舍财相助   话说三眼虎来到华家行窃,才将房门一推,只听咯喳一声,赶着跑了出去,仍到厨房内躲着,那知早惊动里面。因华童本来是个细心人,忽然府县前来拜会,又送了许多礼物,怕有小人前来,故此留心防备。忽听房门响动,赶着起身喊道:“兆璧,你起来,外面门响,怕有人行窃。”谁知兆璧睡得正熟,喊了两声,只是不响。   华童作急,只得自己起来,取了火种,点了灯,先在房内一看。见门闩已拨了下来,甚是疑惑。忙又穿了衣服。   到房外四处一照,并无形迹,心中暗道:难道不是有贼?或者他们临唾时忘却上闩,因此被风吹开,也未可知。却又不敢自以为是,只得又到院落各处看了一番,然后又来到厨房细细查看,却一点形影没有。华童见毫无形迹,也就放心回转房中,仍然将门关好去睡。   你道三眼虎究竞躲在那里?先在跑到厨房潜伏在柴根以下,因后华童出来各处寻看,他知道总要寻到厨房里来,就躲入柴后,将两大捆柴遮掩着身体。华童虽来寻找,断不料他躲在那里,因此未曾寻出。三眼虎见华童又进房去睡,知道他除了疑,格外放心大胆起来。约到四更时分,便在窗外听了一会,只听房内鼾息如雷,知道众人俱已睡熟,他此次却不去拨门,即刻出门到厨房里面取了两碗水,先将窗格窝用水浸湿,然后将门拨去,轻轻的推开窗格,真是一点声音没有。他就此扒入里面,便去将房门闩拨下,又将华童等人的鞋子取过来放在旁边,又端了一张椅子倒摆在房门口,随摸到一张木柜,使出开锁的手段,将锁开下。先将手伸进里面去摸,却巧夏国华与万钧送的礼物全在里面,那三百两银是他两人的贺分,亦在里面。三眼虎好不欢喜。当时取了出来,放在一处,然后各处寻找,把房内所有的衣服又包了一个衣包。   正要出去,忽然华童睡醒,要起来小解,眼睛一睁,只见窗格大开,直一惊不小,忙喊道:“有贼,有贼!”说着便坐起身来,即刻下床要去追赶,那知鞋子已不知去向。再望外面一看,只见有个黑影子一闪,早已出了房门。华童此时也不顾有鞋无鞋、忙着下了床,望外就跑。   谁知走到房门口一绊,一个斤斗跌在地下,不由的哎哟一声。兆璧才在床上惊醒,赶着起来一望,见他爹爹跌在地下,随即将众人喊醒。这才大家起来点了灯火,来扶华童。只见他半裁身子在里,半裁身子在外,已跌晕过去。众人这一惊不小,赶着抬到床上,用茶汤灌醒。此时李大椿也赶着过来,华童道:“你们不必忙我,快去赶贼。”众人这才晓得,追赶出去,已是无影无踪。所有那些衣料贺分均皆偷去,所幸华童未曾跌伤,却是气得不了。说道:“偷去东西还是小事,我晓得做下这门亲来就要闹热。昨日送来这些东西,今晚就出这事。”大家闹了一会,已是天亮。     那些邻居,皆晓得华家失窃,顷刻间,汤德元得信前来,华童就将被窃的话说了一遍。汤德元道:“那镇上本有个巨窃出名的,唤做三眼虎。这事尚不难办,你不好办,我代写信进城就是。叫夏国华追缉,怕他不带你办么?”华童道:“罢了,你说这话,倒反不象你我们的事。本来这些浮华物件收下来也是勉强,此刻再惊官动府,倡扬出去,反为人晓得。”当时华太太也出来阻拦,说道:“我们这些人家并末办过人,倚官仗势,现在既然县里做亲,格外不必。遥想这些窃贼,总是为穷所致,随他去罢。”汤德元听两人如此,也就罢了。那知华童因夜间受了惊恐,又加之寒凉,不到两三日工夫,就大病起来。兆璧兆琨这一急非同小可,只得又去请鲁达光来看。   鲁达光初看时还说不妨事,谁知日重一日,药无效验。加之天气又冷,年老人经不起,到了七八日上,竞是痰气上阻,不省人事。兆璧与华太太真是哭个不止。春姑秋姑两位姑娘仍是焚香求神,全无效验。兆璧没法,这晚间又想割股,以期病愈。不料到了三更时分,华童忽然痰望上涌,喉中咕咕有声。众人晓得不好,赶着过来看望。见了这样情形,忙叫人到汤家送信。汤德元本来这两日天天来的,今日回去,不多一会就得着这信,赶紧与大椿一起前来。进了房门,喊了两声,华童把眼睛微微睁开,一声长叹,两目紧闭。兆璧兆琨与华太太母女见华童已死过去,这一哭非同小,惟有两个姑娘与兆璧弟兄跌足捶胸,哭晕过去。李太太也是伤心,只叫李大椿将兆璧劝住,说道:“办后事要紧。”兆璧哭道:“我今年长到十七岁,全是依着父母过的。现在遭了这件大事,一切俱不懂得,叫我如何是好?”汤德元也劝道:“你不要作急,仍是我来赶着开了单张,预侯明天出去买办。”   又写了一信送到县里,并将被窃的情由叙在里面,等到天明派人前去,不提。   华家本来寒素,加之又是一偷,连着又病了几日,所有点银钱已是干净。此刻遭了这事,虽然汤德元置办一切,仍有许多零碎事件皆要钱用,不能件件皆向汤德元开口,华太太母子十分着急。李太太见他们这样,知道内里的细情,先同大椿商议,然后与华太太说道:“你们不必作燥,前日夏老爷送大椿五十两银子还未用着,你们此时没钱,尽可取去先用。我在这里承你们的照应,恨不能毁家图报,只恨无产业可变。”华太大还是不肯;说道:“你们银钱是不容易来的,而且我们此时用去,暂时无钱可还。明年大椿乡试拿什么钱用呢?你的好心我领情便了,这钱可不能用的。”李太太道:“你不必过谦,譬如这银子未曾送来,也要过呢,你们现在只管取用。”说着进房,将夏国华送的原封银子取出来交与华太太。   华太太因他是实心,也就借用。过了一会,汤德元已将棺木衣食俱已办妥,择定次日辰刻大殓。到了午后,那国华已经得信。因衙门有事,自己不能来,赶着叫他儿子前来拜尸,又送了一百两银子赙敬,令华家先行收用,随后再亲来叩奠。汤德元当时接见,问了名号,乃是叫均祥二字。随即拜尸,说了来意辞去。次日天明,兆壁等人就成殓发丧入殓,大家又是痛哭一场。盖棺已毕,就将灵抠停在家中,择地安葬。从此,兆璧就勉力接着华童的馆地,在家课徒。   且说这夏均祥,虽是夏国华之子,却是势利小人。这日到华家来后,见他家房屋又小仆妇全无,回转衙门,大不愿意。便与他母亲说道:“有我家这样门第,何患无高门做亲。爹爹糊涂,将妹子配与这个贫穷人家,不但外面难看,日后还要是我们的累。”夏国华的妻子倒好,说道:“你不要这样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爹爹从前还不如他那样呢,后来发达起来,不到几年就补丁这缺,安知这兆琨随后不如你爹爹一样么?他家此时遭了这事,理应亲戚帮忙,你怎么说出什么话来?如被你爹爹听见,岂不生气。”均祥仍是不愿意,暂且不表。   单说夏国华公事办毕,晚间回转上房,便问均祥道:“今日你到华家去,可见什么人?华童身后事一切谁人主持?”均祥就将汤德元代办的话说了一遍。夏国华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前日我到他家道喜,他尚十分精神,现在竟然永别。但是他一死,这一家人口如何是好?你妹妹虽未过门,也是他家的人。我想明日前去看视一番,然后与汤德元商议代他家想个常久之镶方好。”均祥听见,更不愿意。一言不答,回转上房而去。   不知夏国华代华家想出什么法来,且看下回分解。   -----------------   第十三回 贤夫妇仗义疏财 坏儿郎嫌贫爱富   说话夏国华因兆璧家无人照应,想与汤德元商量代他说个长久之策,均祥心下很不愿意,皆说日后总要累他,一言不发,回转上房而去。夏国华虽见他那样,却也不在意。夏国华回到房中,将这话与他夫人赵氏说知。   赵夫人道:“应该如此。且女婿年纪还轻。你我二人不能常在这任上。日后落在他们手里,也怕不妥。”夏国华见说,乃道:“你怎么说出这样话来?”赵夫人也不敢将均祥的话直说出来,只得说道:“我不过这样虑,难得在你手里办了更好。而且华家尚未行聘,你明日到他家去,得便可与汤德元说,现在丧事之际,原不能说及亲事的话,但必须彼此有点聘物,方免外人说论。“夏国华道:“这事我早想到,本想早晚去催,不料他就病故,此时只好说去看罢。”一夜无说。   次日,夏回华一早就乘舆到汤家镇来。到了华家门口,下轿进去。兆璧因在七中,不便出来,却好李大椿在家,使出来作陪。夏国华当在灵前行礼己毕,问了得病原由,李大椿一一回答。夏国华又问道:“汤先生现可在家么?此次全是承他照应,实在可敬。可请贤契就此先去一走,说我立刻就去,与他有话相商。”李大椿答应前去,一会儿回来说道:“汤先生即刻过来,请老师稍待片刻。”夏国华答应。此时无事,就入帏与兆璧兄弟谈了一会。兆璧只是痛哭,他复安慰了一番。却好汤德元巳来,两人见礼坐下。   先谈了些华童仓猝之事,然后夏国华问道:“现在各事虽承老先生粗有布置,但日后方长,这一家人口如何设想?且兆璧兄弟均是可造之才,若靠目前课徒度日,岂不有荒自己功课。因此小弟前来与老先生相商,须代他善取一法。”汤德元听说,格外敬重。道:“晚生久有此心。拟想七满之后、先代他择地权厝,然后将华亲母及兆璧兄弟接至寒舍。另请一位先生同小儿等一齐读书。”   夏国华道:“能先生如此便好极了。我看亲母太太年已垂迈,还有两位小姐均须人照应。小弟虽一官匏系,又恐迁调无常。拟致送千金为他弟兄读书之费,另送婢女两名听凭使用,这事俱仗老先生代管。”汤德元满口答应。   当时又进帏与兆璧说知,真是感激万分。然后夏国华又与汤德元说了行聘的话,道:“此时本不该道及,因既为亲戚,若全无一点聘物,恐致令人评论,请先生与亲母太太说知,随便什么物件,均可为聘。小弟这里先有一物呈上,免得日后又劳大驾。”说了在身边取出—支珊瑚玉笔交与汤德元道:“这聊取笔走龙蛇之意罢。”汤德元接了过来,交与大椿,叫他送至华太太那里。大椿接了玉笔。将夏国华的话一一与华太太说知。华太大当时也就收下,取出一对羊脂玉镯交大椿送出去,为回聘团圆之意。夏国华收下,又谈了一会,这才告辞。   这里七满之后,汤德元果真在南镇本乡择了一块地。   拣了吉日,将华童灵柩厝下。看看已到年底,匆匆的过了年,便在家中腾出一进住宅,把华家母子兄弟姊妹接来居住。李大椿也就一齐过来,夏国华所说一千银子也交与汤德元生息。那两个婢女,长名庆喜,次名顺喜,送过来伏侍华太太与春秋二位姑娘。从此众人又在汤家居住读书,专等服阕,以图上进。   且说大同府中有个富绅,姓叶名开泰,有万贯家资。父亲叫叶槐,现为吏部天官之职。满朝文武非亲即故。这府城虽遭兵乱,所幸他家财产俱在外府州县,故此一点未曾失落。这开泰平日在家武断乡曲,无所不为,专门穿插衙门,代人家暗通关节。却巧夏均祥也是势利小人,见他家如此豪富,就与他结交。那知开泰虽已二十八岁,却由数年前绝弦,至今尚未复娶。家中有个篾骗,姓王叫王瑶,浑名叫做王活嘴。因他在开泰面前百般讨好,如有不遂他意他就百般播弄,去害那人。那怕他之前说这人好到十二分地步,只要一点不合,登时凭着一张嘴又把他说得不可救药,因此叶家上下人等皆叫他王活嘴。   这日叶开泰当面就将他父亲的家信说他年已花甲,至今尚无孙子,如本地有人家可以说亲,就叫开泰续娶一人以图后嗣。开泰看了这信,就向王活嘴说道:“老王你意中可晓得那家有姑娘,代我少爷做媒,随后也落得酬媒礼。”王活嘴见他来问,便笑道:“有是有一家。只怕少爷没有本领结这门亲。”开泰当时就道:“你太看不起人了。莫说我家有如此家财声势,就依你少爷本领人品而论,还怕娶不到一个老婆?”王活嘴道:“不是这等说法。现在大同县夏国华有个女儿,名叫瑶云。生得十分美貌,而且知书识字,下书成章,若代少爷说项,岂不是门当户对?那知这夏国华老爷糊涂,把了本地一个酸秀才为妻,连聘礼都不要人家的,还送几千银子与这人过活。往复夏均祥在我们面前谈说很不愿意,怕日后受他的累。少爷请想,岂非一块羊肉落在狗嘴里些。如果代少爷做媒,岂不是件美事。”叶开泰被他说得动火,忙道:“你能想法代我将这媒做成。我包重重的赏你。”王活嘴道:“少爷可不要抵赖,现有一条妙计可如此如此。或者可以挽回。”叶开泰听了大喜道:“你此时就去请他前来。”王活嘴笑嬉嬉的走出去,一直来至县衙前,也无人阻挡径到书房里而。却巧夏均祥在家,彼此见面。    王活嘴向均祥说道:“少爷本来却常到衙门,这两日为何不到我们那里去?今日我们少爷特属门下前来奉请小酌,聊作叙会。”均祥道:“老王你不知道近日我家出了—事,心下十分懊恼,故无心出门闲走。”王活嘴听了,故意问道:“老太爷如此居官清正。又得你少爷料理各事,那里什么意外的事呢?。除此一件,其余各事更不必劳心的。钱是有的,力是有的,还有什么懊悔的事?”均祥道:“老王,这事可不能同你谈。”   王活嘴听他说到这里,明知为华家这门亲事。复又故意笑道:“我知道了,大约少爷的尊阃,平时十分做作,不能听少爷随心所欲。少爷欲想纳宠,又苦于父母挟制尊阃太严,因此不甚高兴。此事是极容易的,你少爷早同我说,只仗门下这张活嘴,将尊阃夫人请出来,我同他嘴对,可以利害说之,包管他能听我话,听凭少爷自主便了。”均祥听说骂道:“你这死囚,几日不遭打你就来作贱少爷。现有心事,你偏来胡闹。”王活嘴又故意正色道:“究为何事,不妨告诉门下,或者可代设想方法。”   均祥道:“好在你不是外人,我以前也与你说过,就是我爹爹将我妹子配与那个穷鬼华兆琨这事。我本不愿意,无奈他一定做主,要与他结亲。这也罢了,那知华家的老子于前日复又死去,家中一无所有。我父亲又送一千银子,还给他两个婢女代他料理丧事。你想现在末过门就如此用钱,随后岂不受累?”   王活嘴听了道:“怪不得少爷如此烦闷,原来如此。便是门下,听见也是呕气。少爷这样门第人家,还怕没有高门做亲?却与这穷鬼配匹,非是我说,趁早想别的妙法,免得日后受累。”均祥道:“我岂不知道,争奈毫无善策。你有主意,略可代我设法,随后总有好处与你。”   王活嘴道:“主意却有一个,只怕少爷不行。”均祥道:“你且说来。”王活嘴道:“如少爷说华家是个极穷的穷鬼,我劝少爷爽性此时抛撒几个钱,着个人到他家去悔亲,允他几千银子。他是个穷人,未有见钱不爱的。若知好歹,允了这事,登时叫他写了笔具,把银子与他断了往来,若是不允,那就如此如此。怕他不行么?但是尊大人面前要说明方好。”   夏均祥听了,因道:“你这主意虽好,惟恐我爹爹不行。”活嘴道:“我们且说说看,好在叶家不比旁人。或者老太爷肯行,也末可料。少爷此时切勿声张,我此时先去回叶公子,明日再来与尊处太爷面谈。非是我小人见识。此事如此行来,不但随后无累,少爷的前程怕是不稳的么?”均祥笑道:“果能如此,我随后也不忘你。”   彼此正谈之间,忽听大堂敲点,知是夏国华回衙。王活嘴道:“门下暂且告别,恐怕老太爷请少爷说话,明日再见。”不知王活嘴想出什么法来,且听下回分解。   -----------------   第十四回 篾骗嘴设计求亲 势利虫直言挺父   话说王活嘴别了夏均祥,回到叶家,将均祥所说的话说了—遍。复向开泰道:“少爷明日早间可先具衣冠,去拜夏国华。见面时不必说这事。但言老大人在京,时常家信中提及。说老伯居官清正,不日就申奏朝廷迁调他处。然后出来让我前去说项。”叶开泰听说,甚是得意。   到了次日就具衣冠乘了轿。到县衙会夏国华。夏国华虽知道他如此作为,不与他往来,奈因他是地方上绅士,怕有别项事件,不能不出去会他。只得也穿衣服,延入花厅。见礼已毕,叙了寒喧,夏国华问道:“公子前来有何见谕?”叶开泰道:“只因家父屡次来信,在部中闻老伯居官清正,甚是钦佩。日前已代老伯申奏朝廷,想不日就有升迁的信息。小侄一来请安。二来为老伯道喜送情。”   夏国华明知他向来捕风捉影,又不好说甚么,只好随着谦逊了—回,叶开泰告辞而去。   接着外家丁又来说道:“叶少爷那里王大爷请见。说有要话与太爷面商。”夏国华听了想道;适才叶开泰在此,为何不说明,却教他前来,这是何故?乃道:“你们出去代我挡驾,说我有公事要办。他有话说,请他存下便了。”   那个家丁出去,将这话与活嘴说明。活嘴道:“请再进去回一声,非我一定要见,乃是叶少爷有话不便面说,故请我前来面言。”家丁无奈。只得又进来向夏国华说知。   夏国华推辞不去,只得说道:“请在书房便会罢。”家丁领命前去请王活嘴进来。彼此相见,活嘴便向夏国华道:“适叶公子前来请安,实有一事相求,因命王活嘴故着晚生前来代达,父台可知道否?”夏国华听了就不愿意。乃道:“话要说明,方能明白。他又未说,老夫何以得知?”   活嘴忙陪笑道:“这事在晚生看来,到是极好的美事。目今叶公子断弦,只因选择太苛,至今未曾胶续。前日叶大人从都中来信,说他年力已衰,尚未见有孙儿,特催叶公子即速聘娶。信中并言明父台有位令媛贤淑,才美可称绝世。且父台政声卓著,指日高迁,嘱公子挽媒求说,好结朱陈。故今日公子先来请安,却又不便启齿,是以嘱晚生前来代达。父台明见,这不是件极美之事么?莫说门第相对,就是叶公子这样人才,想父台也是得意的。”   夏国华听了这话。心中骂道:你们这些篾骗恶少。打算老夫不知你的作为,却来妄想。岂不是做梦。何况我的女儿已经受聘,就是养老在家,也不能与他做亲。当时却不好说,只得哈哈大笑道:“叶大人盛意虽好,只是说迟了。小女已于去岁受聘华家,只好请叶公子另择高门罢。”王活嘴听了笑道:“做亲本是两家愿意,父台何必说此欺人之谈。不肯做这门亲,明说也不妨,难道令媛终身是不嫁的么?”夏国华听了他说这话,甚觉动怒,乃道:“你何以如此荒唐。老夫女儿已于前月受聘了华家,此事岂可说谎?叶家有如此门第,何患无人家做亲。你说这话,敢是我女儿硬派与他家做亲,不应许配与别人家么?老夫还有公事办,不能与你闲说,你请便罢。”说了将衣油一拂,进了后堂。王瑶被夏国华说了这几句话,满脸通红,自己没趣,只得回转叶家,将这话与开泰说了。开泰道:“这事我晓得不行,只好别人家再谈罢。”王活嘴道:“少爷何如此懦弱,难道被他这顿教训,就将白白的美人让人不成?”叶开泰道:“本是人家已经受聘,岂能勉强?”活嘴一笑,走了过去,就写了一封书信,递过来与开泰道:“你将这封信寄至都中,请老大人作主,怕他还不行么?”开泰接过来一看,忙转喜道:“人道你是活嘴,这话一点不差。但是夏均祥这人,你须与他说交才好。”活嘴道:“这个不要你说。包管成功便了。”   你道他写的甚么?原来作开泰口气写与叶槐家信,说他首妻身死至今未续配,现在大同府要代他做媒,将夏国华之女配与他为继室,请求父亲看亲戚之面,先代夏均祥捐一官职,并请来信托府里为媒的话。皆因夏均祥这人势利,活嘴想了这个主意。等京内部照回来,他预备送与均祥,使他瞒着他父亲写下婚书,然后将叶槐的信送到府里,再请府里说项。若夏国华答应,不谈;设若不肯,有个华均祥这亲笔婚书,不怕返悔。夏均祥是个糊涂人,见有这现成的官,又有钱,必然肯行。就是闹了出来,俗语云:虎毒不食儿,夏国华到了那时,不肯也是肯的。至于华家,格外不怕。一则他穷,把几干银子就定了事,二则有这等声势,他就是告官告府,也不中用的。王话嘴便将这主意说与叶开泰听,开泰不胜欢喜,登时依着他的稿子,写了一封家信寄至都中,暂且不表。   且说夏均祥见父亲把活嘴教训了几句,一径自回到上房,就知道不妥,也就进来故作不知。向夏国华问道:“今日叶开泰来过之后,王活嘴过来何事?”夏国华道:“总是你平时与这班人来往,今日说出无伦的话来,岂不可恼?你妹子本已许与华家,他说代你妹子做媒与开泰做继室,并言叶槐在京中来信代我保奏升官。这岂不是小人见识。我做的是皇上家的官,难道还要受他挟制?下次这班人来,不准外面通报。”夏均祥听了他父亲说许多的话,冷笑了一声,也不开口。夏国华正在气头上,见他冷笑,格外动怒,骂道:“你这畜生,如此模样,难道为父的话错了不成?”夏均祥接着道:“不是说爹爹的话错,但恐爹爹怜爱妹子,误了妹子终身。到那时,要好不见好,莫说华家如此贫穷,我看那个兆琨也没有什么出息。与其随后吃饭吃不饱,穿衣穿不暖的时候妹子怨恨爹爹,不如趁此时早打主意。并非儿子怕受累,日后有钱周济也就罢了,设若没有,自身遂不能顾,又添着这个穷亲戚,岂不累上加累。古人云:亲望亲好,邻望邻高。又道:女扳高门。况且我家又未与华家行茶过礼,有什么不了之事?辞了这家,再与那家受聘,有何不可?”   夏国华听见这番话,真气得浑身发冷,连声骂道:“你这势利畜生,只知道目前的富贵,我怕你随后要想代华家拾草鞋还不要你呢!现在我还未死,你就如此。设若我一口气不来,这个妹子还有他说的话么?就要依你,不问人品好歹。只要发财富贵,就把妹子与他。”说着气哼哼的取了一根门闩,望着均祥打来。此时赵夫人也赶着出来拦道:“你这畜生还要在这里胡说。女子是我与老于养的,自然由我们着主,与你何涉?快代我滚进房去。”   均祥的妻子见了这样,明知是丈夫不好,赶忙也将他拖了过去。这里赵夫人又来劝国华,说道:“女儿都是你养的。有不好的事,尽教训管,何必动这真气。”说着也就格他拖进房中,夏国华仍是气闷不已。   且说夏国华的女儿名唤瑶云,今年一十六岁。虽不能诗书满腹,下书成文,也还粗通文字。至于女工礼节,无不精巧端庄。平日在家,向不以富贵骄人。所有那些仆妇婢女,皆宽以待下。自从去岁夏国华将他配与兆琨,虽知华家贫苦万状,他却无半句怨言。常言人生贵正直功名,自古之穷富是不能常久的。后来听了华童身故。他就十分愁虑,惟恐兆琨兄弟无人管束不肯读书上进,时常一人长吁短叹,暗中流泪。后来知道他父亲送了一千银子,又知汤家将他全家接了过去,他又十分感激。再据送去的两个婢女回来说,兆璧兄弟用功异常。而且一家和好,两位姑娘与太太皆怜爱下人,汤家各人俱好,从此他全家也就放心,眼巴巴只望兆琨起服,就可进取功名,这皆是他的平时心事。今日忽听见哥哥与父亲吵闹,起初不知为何事,还想出来解劝。后来听见均祥说受累,又说误了妹子终身,知道为他的事,就细细的再听,乃知均祥要将他改配与叶家。这一听如同冷水浇身,回到房中忍不住流泪恨道:哥哥太为势利,安知华家后来不好?却存了这个心肠,要想毁亲,难道我同你一样嫌贫爱富么?想到此处,越发心伤,惟恐兆琨不能发达,父母死后落在哥哥手内,不得终局,一人在房中整整的哭了一夜。不知瑶云哭出什么法来,且听下回分解。   -----------------   第十五回 华夫人还金除后累 夏小姐设法济穷人   话说夏瑶云见哥哥要代他悔亲,整整哭了一夜。次日,赵夫人见他两眼红肿,晓得因为昨日的事,只得解劝了一番。却巧夏国华也来坐一回,当下说道:“非我今日年老昏昧,我儿虽是娇养成性,却要晓得女儿心中大义。你那哥哥终不是成材,随后就是华家贫苦、只要书生清白,做了秀才娘子,也比得那贪官污吏被万人唾骂胜了许多。”瑶云见了爹爹说了这话,知道是怕他嫌华家穷,故用这话劝他。昨日哭了一夜已是伤心不已,此刻又听见这话,不禁大哭起来。赵夫人见了也是心疼不过,只得又劝解了一回,老夫妇出去,倒是夏均祥的妻子颇知大义,昨晚劝了他丈夫一夜,说道:“你家本来是寒士出身,现在爹爹功名显达,也算是祖宗庇佑。怎样忘了本来面目,要想悔起亲来?”均祥被妻子诉说一顿,也觉没趣,一早就出门去。此时夏国华还怕有后患,赶着到书房,写了个名帖,叫人往汤家镇请汤先生来。就说有要话面谈,家人答应前去。到了镇上,却好汤德元在家,说出来意,里面回出话来:“家内有事不能分身。明早定来,“这两人本是常来的,汤家人等俱皆熟悉,过了一会,派来两个丫头,亦出来问道:“老爷来请汤先生何事?”来人见没人在旁,就将叶家的事与两个丫头细细说了一遍。   顺喜当时听道:“幸亏老爷有主意,即日将礼聘定。若不这样,免不得少爷反悔。可怜这里两位相公日夜功苦,满口说要功名发达。”这华太大听见,当时并未开口,回到房中,将这说与两个姑娘知之。   他们三人暗自谈心,并不提防华夫人听见。于是华夫人母女也各自悲苦。华太太也叹息道:“穷字本是读书人本分。前因夏亲翁慷慨提携,送了这一干银子与两个婢女,本是亲戚应为之事。因他诚意而来,故此收下。现在他儿子既如此势利,虽然夏亲家绝无心意,日后难保不贻为口实。趁此汤伯伯未曾前去,仍将这银子取回,请汤伯伯仍然送去,我母女二人针凿也得苦度日子。”春姑听了,也说甚好,随即华太太过来与汤德元道:“适才夏家来请伯伯,有何事故?”汤德元道:“来人但说有事面商,待明日见面方可知道。”华太太不禁泪下道:“先夫在日,本无心与仕宦结亲。只因夏老爷见爱甚深,又值伯伯从中说合,故此做下这门亲事。不料先夫病故,又承两家相助照料,我想久久累人,终非了局。且不知两个小儿有无出息,今日先与伯伯说明,可将夏家一千银子并两个婢女,明日伯伯进城依然送去。我家向来寒素,十指女工还可为小儿读书之费。等日后彼此商发,再领情便了。”汤德元听说,殊为诧异道:“嫂嫂何以如此见外,此时忽复送去。岂不负了夏亲家美意?”华太太道:“宁可此时辜负。日后方免累人,但烦叔叔代去的好。还有一言,现在住尊府,于心久抱不安。前住之房,既蒙借住,拟想改日仍搬回那里。贫贱自有命,到了极苦时节,小儿等也好发愤。”汤德元见他这样,疑惑家中有人得罪了他,忙向华太太道:“亲成本有助相之义,亲母何以说出如此话来?有谁说了闲话,但明说不妨。”汤德元也不知何故,华太太道:“次日早间进城便知底细,但这话务求伯伯说了。”德元只得随应了,于次日早间进城来到县内,夏国华请入花厅,谈了一会。德元问道:“父台昨日呼唤。有何见谕?”夏国华叹了一口气道:“昨日相请非为别事。古人说儿女情长这四字,真古今一辙。但不知近来令婿弟兄文字有何长进,故请你先生来一问,二则有事奉托。小女今年已有十六岁,虽受有聘,却依然在室。特恐小弟年老,一朝水远长别,后顾堪虞。拟想将小女重托先生,待华家起服,即卜吉于归。”   汤德元听了,格外不解。在家被华太说些葫芦话,进城又听了这些话,正想回话,只见庆喜顺喜进来说道;“那边太太说怕这里婢女不多而入前去,恐这里无人使唤,遣婢女回来,说已托汤大爷说过了。”国华问道:“亲母何以如此见外,有何话说,请先说明。”德元将一切说了一通,国华拍案赞道:“巾帼中丈夫于今可见。就此一端,可知这人家不可限量。”德无道:“父台何以如此惊疑?”国华道:“先生有所不知,必是奴婢说露实言,以致亲母如此高介,免为后人借口。”遂将昨日之事说了一回。德元方才明白,说;“华太太既有此心,必是不肯挽回,如何说法?”国华道:“既是一定送来,权且收下,日后仍请先生代收便了。但是一家单住,仍是不妥,这事还要转托。”当时德元辞去。   且说夏瑶云见顺喜二人回来、心中格外难受。顺喜见国华说了汤德元的话,知道小姐难受,忙把他衣袖一挪向外去,瑶云也跟出来。顺喜道:“以上事情,姑娘谅必尽知。姑娘虽烦也是无用,但他还了一千银以后,不过靠针黹过活,明地帮,必不肯受,只好暗地帮他。他家有一老家人陶五,所有针线均是他出外卖。暗地将陶五说通,凡有金线叫他全送至衙门。多多给他价钱,岂不是好。姑娘将东西收好,至赔嫁时带去。就是华太太也知道他一片苦心。”瑶云听道:“好却是好,万不使少爷知道,恐生别端。”顺喜答应。到了次日。德元将银子送来说道:“亲母择定明日迁居,只好先将银子收下罢。”   国华无法,含愧道:“也好,好叫这畜生日后无可籍口。”   说着将银子叫人送与均祥,说道:“叫他从此放心,断不日后累他。”均祥自知冒失,不问好丑,一言不出,收了下来。德元看了甚不喜悦,只得告辞回家。   次日华太太仍与大椿母子搬在陶发家间壁居住,兆壁兄弟知道此事,日夜攻书。可怜两位姑娘每日见不上多钱。日过月消,光阴转瞬一月有余。忽见陶五笑嬉嬉进来道:“今日城里有个大户人家,有几位小姐出阁,所有针线无一不要。太大明日使小人拿去,岂不多卖几文?”   华太太听了甚为欢喜。从此做了针线,两三日就叫他去卖,比往时好了几倍,不但钱多而且易售。这日又叫他拿去一双花鞋,到了晚间不回,大家十分盼望。至次日午后方回,华太太问道:“你此次何以搁延?”陶五即将袖中拖出一包绸缎道:“那家说太太买料不便,就可拿这些料随即做了。”华太太也不在意,过了几次又拿好些衣服回来,说:“太太做针线太忙了,没工夫再做衣裳,叫我将这衣服带来,请姑娘只管穿这件东西,在他家也不算稀奇事,只要随后针线做好些是了。”一连几次均皆此说,那知这日几乎露出真话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十六回 因贪淫设计赚书童 思雪忿唆词虐婢女   却说陶五常将衣服等类带了回来,总说买户人家知道他们赶做针线,没工夫再做衣服,只要他们针线做好些就是了。一连数次,也不以为意。这日陶五去进城,两天只不回来。华太太在家盼望,过了三四日,仍不见他回来。你道是何缘故呢?只因夏均祥有个书童,名叫狗儿,虽只得十五六岁,却百般刁顽,善伺主人之意。加之看见庆喜由华家回来,生得有几分姿色,满想与他牵搭。无如庆喜虽是个婢女,却是另具眼界。虽经他言语挑弄,他却全不理会。故狗儿虽存了此心,终不能到手。   这日均祥不在家中,单有狗儿一人在书房内看门,均祥的妻子不知均祥出门,适值晚风起,取件衣服,叫庆喜送去。庆喜走至书房,见少爷不在里面,就向狗儿问道:“少爷那里去了?衣服在这里,少奶奶叫我送出来的。”说着将衣服丢下就走,狗儿看见一人前来,又见无人在旁,真个色胆如天,邪心顿起,故意上前接他衣服,将庆喜两手紧紧抓住,说道:“今日不依我,断不能让你走。好姐姐,你可伶我罢。”说着就将庆喜抱将起来。庆喜想要喊,又怕被外人听见,真是情急计生,当下道:“你且放手,总好商量。你若如此,我是万万不可行。又少停—刻,等少爷回来进了上房,我定来便了。”狗儿还是不肯,庆喜道:“你果真如此,我就大喊起来,看你怎样?”狗儿只得放下,又千姐姐万姐姐喊了许多,叫他等少爷进去。务必出来。庆喜答应着。红着脸进去回覆了一声,就到瑶云房去。   瑶云正要喊他有事,见他气喘吁吁的进来,诧异道:“你到那里去,怎的这样神情?”庆喜见问,就哭下来。便把狗儿欺负的话告知了瑶云,瑶云听了登时就要去告知他母亲,逐他出去。庆喜连忙拦道:“小姐不要着急,这一说出,不但害臊,而且这人是少爷最宠的人。到那时。不但少爷不说他放肆,反要袒护他的。我现有一计在此,包叫他吃个大苦,还不敢说。”瑶云见说,也觉有理,就言嘱道:“你须要小心,不要遭了他的毒手。”庆喜答应出去,停了一会,均祥回来,进了上房。狗儿真个是谨遵台命,一个人呆呆的坐在书房,两个眼睛动也不动,直望外看,专等庆喜出来,便好行了苟且。等到二更以后,果见庆喜进来,把手一招道:“你跟我来。”狗儿一听。如得圣旨一般,当时就跟着他去。穿过明巷,到了上房腰门口。庆喜道:“你把长衣服脱去,先让我拿进去。”狗儿见他如此,也不知是何用意,糊里糊涂就把袍子脱去。庆喜拿进里面,复又出来,低低说道:“你大脚走路太响,被人听见不是耍的,也脱下来,好轻轻的走。”狗儿也就遵命脱下。让他拿了进去。庆喜暗道:这厮该要吃苦了,不使他如此,他不死心。过了一会,又出来低低的道:“姑娘快睡,你在此再等一刻。”狗儿疑惑他说谎,作揖道:“姐姐不要哄我,你就带我进去罢。”庆喜正色道:“谁来哄你。如果哄你,倒不带你进来了。你着急就走。”   狗儿连忙陪笑道:“我不走,我不走。”就先光着袜子,站在那里静等。   又过了好一会,只见庆喜穿了一件小篮身短袄,出来道:“你快快把短衣脱去进来。”狗儿到了此时,又冷又有风吹,好容易见他出来。又见他只穿短袄,总以为他里面铺排妥当,直等进去干那美事。就忙忙的脱了里衣。只留了一件短夹裤。庆喜道:“连短衫也脱去,那里这样怕冷,不怕随后碍事么?”狗儿听了,已是乐不可言,还顾什么冷不冷,只留了一件,又递在庆喜手里。庆喜又道:“慢慢的让我看—看,有人没有。”抢一步进了腰门,只听吱咙一声,将腰门关上。狗儿此时知道上当,耍喊又不敢喊,只得战战兢兢倚着门阑,望里说道:“好姐姐,你把衣服还我罢,下次再也不敢生这邪心了。如再不还我,就要冻死了。”正在外面诉说,忽听上房里吵嚷起来,说道:“有贼,腰门适才响的,不要让他逃走。”说着就有许多人望腰门跑来,狗儿一听,真是三魂出窍,也不能顾得冷,赤着身子,只望外跑。走到书房门口,忘却门槛,一绊,一个斤斗跌在地下,可巧一块石子碰在面门上。登时鲜血滚了下来。狗儿惟怕后面有人进出,爬起来跑到书房里,俏俏的摸到自己床上,将被盖好。抖了一会,方才不抖。心下越想越怒恨,道:“庆喜,你如此狠毒,你不行就罢了,为什么叫我吃这苦。随后遇在我手里,不叫你认得我不算了。”次日又找了别的衣服穿好,只不敢开口。   且说庆喜自做成圈套,用这主意叫狗儿吃苦,等他把衣服全行脱去,他关门之后将衣服送进房去,由他先喊叫起来。瑶云明知他是诡计,也就在房中喊人。里面那些管家婆子、大脚老妈,听见吵嚷,一起跑出来,寻找了一会,见无人影,这才没事。从此狗儿恨庆喜犹如切骨,可巧这日陶五又到衙门里去,将华家的针线包在一起,来找庆喜。庆喜出来将东西取了进去,然后又送出一疋布料给陶五带去,另外一锭银子给了与兆璧兄弟用功。   本来他家上下皆晓得这事,惟有瞒着狗儿与均祥两人。夏国华夫妇与均祥的妻子虽知道,却亦不问不闻。不料这日庆喜与陶五谈心,被狗儿看见,心下想道:不在此时报复他,等待何时?又不敢突然去报,伯庆喜机巧会说,敌不过他。等庆喜去后,他就跟着陶五出了衙门,赶上一步将陶五抓住,道:“你好大胆,这样一所衙门,由你与丫头通奸,私偷上房的物件,现在老爷知道了,特着我来拿你。快跟我走,免得吃苦。”陶五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他本是个乡间人,到衙门里来已是缩头匿脚,加上狗儿又用了几句吓诈话,吓得他格外害怕。说道:“我,我不是歹人,我实在不敢私偷上房的物件。你太爷看我可怜,饶我去吧。”狗儿见他可欺,就愈加恐吓道:“这不行,现在老爷喊你,且去见了老爷再说。”陶五见如此说,恐吃苦,只得大爷长大爷短的只顾哀求,狗儿道:“非我不做人情,你先把实情告诉我。究竟是那里来的,或者代你谅谅人情。”陶五到了此地,不由的不说,就将庆喜叫他送针线送衣服的话全行告诉了一遍。狗儿这一听,心下说道:我且把他扣留下来,等少爷回来,如此这般一说,不怕他不生气不动手。就向陶五道:“照此看来是不怪你了,但此时先跟我来,把物交与我,你这人也是可怜,我代你求求情看罢。你若走了,那时吃苦却不要怪人。”   陶五被他一吓一哄,就跟他走进去。狗儿把他带到自己房内,说道:“你在此坐着,我去就来。”陶五还疑他是好人,仍是千恩万谢的托他前去。那知狗儿出了房门,复到书房,专等均祥回来。等至日午过后,均祥由外面走进,狗儿故作谅慌的对均祥说道:“少爷怎么到此时方回来,把小人的眼睛要望穿了。”均祥道:“你有何事,这等大惊小怪的?”狗儿登时跪下说道:“求少爷开恩,小人方敢诉说。”均祥甚是诧异,道:“你有话但说,总有我承当便了。”狗儿道:“非是小人多言,若再不说,少爷的家财给人要送完了。”均祥听说。更加吃谅,叫他快说。狗儿就将陶五衣包取了出来,硬说庆喜与陶五串通,将小姐所有的金银首饰三日两日就着他送往华家。在前还不敢开口,今日见他们加倍放胆,怕少爷的家产终久被他偷完,小人受少爷的思,故此昧死说出。现在陶五还在此地,被小人留住,少爷只要拷打庆喜,就知底细了。”均祥听了这番话,焉得不动情?当下说道:“这总是老爷糊涂,做了这事,不是你说,我全不晓得。你不必怕,我自有主意。”说着先走进去,向着自己房内换了衣服,也不问夏国华在家不在家,取了一根藤条到书房,随即喊人道:“你快去叫庆喜出来,有活问他。”那人见他一脸怒容,知道不好,只得进来呼唤。   此时庆喜正在瑶云房内看华家的针线,忽听少爷喊他,连忙问道:“喊我何事?”那人低低说道:“你小心,不知为着何事动怒。”庆喜心里害怕,疑惑是狗儿说了什么坏话,只得向瑶云道:“如有什么事件,姑娘千万出去说个情。”瑶云便同他一起到了赵夫人那里,说道:“哥哥不知何事,要发作,庆喜他现在不敢前去。”赵夫人道:“你又末作犯法事,怕他怎的?你且先去,有我不妨。”庆喜听了这话,就大着胆来到书房,只见均祥坐在上面,见他进来骂道:“你这贱货,得着人家多少好处,就代他做鬼?少爷若果看老爷太太的面子,不与你这东西计较,你眼里就瞧不起人。若不把你处死,还要被你骗去呢!”说着举起藤条满脸满身的乱打起来。不知庆喜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十七回 听信谗言公子鞭婢 致触盛怒老夫责儿   却说夏均祥听了狗儿的话,把庆喜喊出来。浑身乱打。庆喜还不知为着何事,只得哭喊连天。均祥打得兴起,骂了一阵,又将他浑身衣服扯去,向着脊背乱打。此时上房里早巳听见,瑶云惟怕为他的事,不好出来。赵夫人忙问道:“外面究为何事,如此毒打?”均祥的妻子也不知道,赶着出了房门,望书房就走。赵夫人也就跟了出来,走进前面。只见庆喜倒在地下,均祥还未放手。   徐翠连见他这样,赶忙上去将他拦住道:“他虽是个丫头,究竟是个女婢,有什么不好明说,让别人订他。你为什么这样打法?”赵夫人见了,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来,骂道:“你这畜生!还了得。丫头是我用的,有什么话,为何不说就无法无天的打人,你服界里还有我么?”均祥见他母亲说了这话,手里虽不敢再打。嘴里却不逊说道:“有了女儿,那里还有儿子。家产被人家份完了!也不代儿子想想。”赵夫人听见又牵涉到瑶云身上,可就动了真气。便站起身来,走到均祥面前,揪住他就打,道:“你说何人私偷家产,不能无影无形的乱打人。难道妹子是由你作主的?”   母子正在吵闹之际,却巧夏国华由外进来,听见书房嘲嚷,忙至里面观看。只见赵夫人揪住均祥,庆喜满脸伤痕,站在旁边痛哭。徐翠连见夏国华进来,晓得就要弄出事,赶忙起来喊道:“爹爹请坐。”夏国华也末答应,向赵夫人问道:“庆喜为何打得如此?”赵夫人正在气头上,也不问如何,便骂道:“说是你这老糊涂养了这个女儿,爱上那个女婿,被儿子看不起人,他背后天天常说家私被人偷完,现在没地方出气,把丫头乱打,我家向来未曾打过下人,你养了这个好儿子,不能顺他的心,就这样胡闹。”夏国华听了这番话大怒,也就上来将赵夫人推过去,说道:“他既说有人偷弄,想必他是晓得究竟谁人偷弄,叫他将人交出,不然我这官也不做了,这样儿子有什么望想。”说着在均祥手里把藤条夺过来,就向均祥身上乱打。均祥虽不敢回手,仍然说道:“要我交人,这事容易,现在先把物件取出来与你们大家观看,人还在这里未走。”这话一说,庆喜这一慌不小,两只眼睛只望着赵夫人。早见均祥在书架后把陶五那衣包取出来放在地下。说道:“还说不累人家,做什么面子将—千银还来,却是暗地里如此打算,我全不晓得。”   夏国华本来知道这事,伯瑶云面上难看,故一向皆末提及。此时见均祥洋洋得意,好似捉到贼赃一般。忙着望身上拉道:“你这畜生,怪不得你如此发狂,陶五原来被你藏住。昨日我会见汤德元,他说华家既同你做亲,为何叫家人夺他银钱。当时我还说没有这事,那知就是你做了出来。他家把针线卖去做些银钱度日,你反说他是偷弄我家钱财,你打算我不晓得,反来拿丫头出气,这事你非出于自己,总是被狗儿的唆使,你快快将陶五交了与我。”说着叫人去找狗几,众人见老爷动了真气,平时有与狗儿不甚和睦的登时就去了。几人把狗儿唤来,夏国华就先把狗儿捆起,也是没头没脸的乱打了一顿,又望着均祥来打,喝令要交陶五。狗儿望见这样,知道是自己闯的祸,只得苦苦哀求,说:“陶五在我房内,我因他与庆喜谈心,把衣服银子与他,故此追了出去,将他拦了下来。”庆喜向来机智。看夏国华向身上拉去、连忙说道:“陶五我在华家是本来认得的,他卖针线之后,到别处有事,将物件存在我处,随后来取,我自然还他。狗儿本同我有仇,我因为碍难启口,未曾禀知老爷太太,只问狗儿就知道了。”夏国华听了明白。喝道:“不准你开口。等陶五来。我自晓得。”随即又叫狗儿去喊陶五,狗儿没法,只得去喊,那里有个陶五的人影。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连忙跑回来说道:“陶五明明在我房中,不知谁人将他放走了。”夏国华听说,随向均祥骂道:“你们主仆两人串通一气,看不得人家这点银子,夺下来又怕不妥,反寻丫头出气,我先将你打死,再与这奴才算帐。”举起藤条复向均祥乱打起来。   均祥见狗儿交不出人来,不怕再会说也无话说了,只得两手挡着头听他乱打。打了一会,有些累了,家人只得上来拉住说道:“这事虽是少爷鲁莽,总是狗儿播弄是非。老爷已罚责过了,还请息怒。”接着徐翠莲也就跪下哀求。这才撒手。众人将赵夫人请了进去,又将夏国华搀扶出来,到了书房内歇息了一会,仍然气个不了。你道陶五在狗儿房内为什么不见,只因瑶云见赵夫人出去,在书房内闹起来,就叫顺喜前去看为何事。顺喜走到那里。正听见说陶五在狗儿房内,连忙跑进来告知瑶云,说道:“若把陶五喊来。说出实话。那就不好了。我此时前去赶紧将他放走,好叫没有对证。”瑶云听见,甚是有理。就叫他快走。顺喜就跑到狗儿房中,将外面事忙忙的告诉了陶五,叫他起紧出去,故此狗儿找他时已不知去向。   均祥自己越想越呕,到了此时,反疑惑是狗儿捏造谣言。   被父母打闹了一阵,望首狗儿站在旁边,真个没处出气,举起藤条,又打了他一阵。狗儿这真是无处伸冤,只恨自己不该要害庆喜。闹到终局,还是自己吃苦,只得垂头丧气走了出去。到了晚间,瑶云见父亲仍未进来,自己又不好出去,只得在赵夫人房中流泪。夫人道:“你不要在此伤心,仍是我同你前去请你爹爹回来。”说着,搀了瑶云来至外面。夏国华见着女儿满脸泪痕,实在可铃,知道他因自己尚未进去,前来请他,也就随着他两人回转上房。彼此又解劝了一回,这才安睡。   且说庆喜受了均祥恶打,回到房中哭个不止。瑶云由赵夫人房内回来,见了这样,明知他为着自己的事受了委曲,不由的一阵心酸。又哭了起来。庆喜道:“姑娘倒不必伤心,我遭打并不妨事,只是陶五虽然放走,他那银子未曾带回去,到了家中何能回报?华太太与两个姑娘若要说出这事,格外亲戚上生疏,这件事倒要打点主意才好。”瑶云叹口气道:“古人有言,好事多磨,书生命薄。我到了这时,也没主意了。只好听天作主罢。”   主仆两个想到此处,真是凄然。彼此又谈了一会,已交四更,方才安睡,暂且搁住。   单说陶五被顺喜放出来,知道里面吵闹,忙忙的出了衙门,跑回镇上。不敢到华太太那里回覆,只得来到自己店内。此时已是上灯时分,陶发问道:“哥哥昨日出去,何以到此刻才回?”陶五见店内有人。不敢说出实话,随便回答了一句,到后面先与他妻子说明,叫他那边去,恐怕华太太来问。至关门以后,陶发进来说道:“华相公来了好几次,说太太不放心,问你可曾回来。你为什么不肯过去?”陶五就将城里的事对陶发说了一遍,因为将银子丢去,不好前去回覆。陶发道:“这事容易,我这里还有几两散碎银子,你先取去,将这趟差糊过去,随后再想法子。”说着,走进房内。取了出来,叫他就此前去,免得华太太悬念。陶五道:“此时已经夜静,敲门打户不大稳当。还是明日去罢。—夜无话。   次日复又等到上早时节,方才取了银子里面去。华太太正要叫人来问,见他已经过来,连忙问道:“你这两日那里去的,东西无处卖不算件事,人不回来倒是令人盼望。”陶五假意说道:“因从前那家别有人去卖,我伯这里立等钱用,故此在城里找了几家方才卖去,价钱仍是不多,就在身上。”将碎银子取出来,华太太也不知道,还当他是真话,就随他去了。到了次日,忽然汤德元进门说道:“适才县里着人来请,说是夏国华现在有病,请我去有要话面说,不知何事。你们可有信带么?”华太太听说道:“伯伯前去,就请代兆璧等请安便了。本来彼此末通过信,现在不便措词。夏亲翁病势如何,伯伯回来请送个信与我,让大家放心。”汤德元答应回去。要知夏国华病势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十八回 贤父母二次济贫穷 劣儿郎两番贪富贵   话说汤德元来至华家,说夏国华有病前来请他去,有要话面谈。你道夏国华果真有病么?皆因均祥大闹之后,赵夫人越想越代华家忧虑,说道:“外面做针线的人家,大半借此添为零用,从无有靠着针指养活一家人口的。华太太虽然有骨气,不肯把话与人说,现在因有个陶五,他卖买每月到此地来几回,瞒着他说卖了几两银子,还可以度日。现在被均祥闹坏,陶五是不便再来。华家去做针线,那里有这人家,要这许多,你终要代他家想法才好。古人说雪中送炭真君子,锦上添花是小人。莫说是女婿,就是别人见了这样孤儿寡妇、也要帮的。”夏国华听了遂说道:“你这话何尝不是,只因华亲母高介太甚,不好过为委曲。如要接济,还得瞒着这畜生方好。好在汤家与华家相近,明日我去请他。”   一夜无话。次早起来,便差了个心腹家人,托词有病,到汤家镇来请汤德元,立等会话。复叫那人在那里坐等。俟汤先生来时请至内书房会话。那人领命而去。汤德元果然信以为真,就到华家来送信。立刻随着来人进了衙门,来到书房。只见夏国华坐在一张榻上,汤德元看见。赶着问道:“父台何以欠安?此时曾否稍好?”夏国华起身笑道:“小弟何尝有病,因有一事末了。又恐耳目不便,故此托词奉请。   说着就将瑶云设计叫陶五寄银钱以及送衣服被打的话前后说了一遍,然后又道:“今日请老兄前来。非为别事,因华亲母如此立意,若再送钱去,不但他不肯收,而且反不知他的高介之意。拟想请先生回去,说我抱病在家,将兆琨带来,姑作看视我病,等他来时,多少给他点银两,以为见而之仪。在我既措词得当,在他又可以领受,故此与你先生相商,不然他一家人口如何了得?小弟并非不可责备儿子,犹恐亲戚那里格外生疏。随后求全反晦。”汤德元听说,甚是钦佩瑶云。乃道:“父台义方之训,故此令媛十分贤淑,有此好心安慰两边的父母。   但现在既不能照旧。我怕兆琨又未必肯来。”夏国华问道:“你先生何以晓得?”汤德元就将适才计信的话说了一遍,因道:“就此一端,已可概见。此时即好就近打算,仍在陶五身上着想。”夏国华听了这话。知道他的用意,随即在身边取了二千银子钞票交与汤德元,道:“请先生带了回去,平时仍着陶五买卖零用与他。等他日后起服时,再为设法罢。”汤德元也就答应,将银票收去。   告辞出来,那知恰巧遇见均祥。他两人本来认识,彼此见面,只得招呼。均祥见他进来,甚是疑惑,当时也不好动问,回转书房闷闷不乐。到了午后。夏国华有事出去,只见狗儿又来说道:“叶少爷那里王大少爷叫人来请少爷立刻过去,现有帖子在此。”说着将帖子送上来,均祥正在那里纳闷,难得有人来请,随道:“你出去回他,我就过来。”狗儿答应前去回话。这里均祥随即换了衣服,来至叶开泰府内。王活嘴上前笑道:“少爷如此公忙,许多时不来会面。莫非有了什么意见不曾?”均祥道:“老王你不要说这话,只因家父管束太严。故此不克分身。适才若非家父有事出去,此时还不能来。”王活嘴笑了一笑,彼此谈了一会闲话。开泰忽然进来,活嘴向均祥问道:“令亲近来可好?”均祥道:“你问的是谁?”活嘴道:“你那今妹婿近来向该高发了。”均祥红着脸道:“你还不知这事,我是情愿的么?由你那日去后,家父着实教训我一番。”他就把前后话告知活嘴,活嘴笑嘻嘻说道:“我这里有件东西,是这里老大人由京中带回来的,可取出与你一观,不知可否合意?”均祥也不知何物,乃道:“请教请教。”活嘴就走到书房,取出一个信封,递与均祥道:“请你先看。”   均祥抽出来一看,乃是一张部照。上写夏均祥的名字,实足的一个员外郎。因诧异道:“老王,这功名那里来的?是多少银子?为何这里老伯代我为力?”活嘴道:“少爷还不知道,皆是我们少爷出的力。前日请我与尊夫人求亲时,不料不能成功,就于前几日写信进京,说现在与某家结亲,请爷爷看亲戚面上,捐纳官职,所以老大人代你少爷纳的这个部照。现在亲既不成,这照存在此地,也是无用,故此请你前来领去,随后好坏看你少爷自己做罢。”均祥见了这件东西,好不心喜。想道:若是做了亲,自然更有照应。可恨爹爹老糊涂了,硬把妹子把了华家。心下如此想着,不由的外面凝神。活嘴见了,复又说道:“世间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若是你两家做了亲,随后官官相护,是不要说的。就是我跟着做个冰人,叶公子也要把点好处与我,何况你是个亲戚。可惜你不会想主意。若在我手里,总要想个善处之法。把这事做成功,方免得随后懊悔。”     均祥正在疑惑,见他说了这话,乃道:“老王你既有主意。就代我想。随后果然成功,我终重重的谢你。”王活嘴见他说出这句话来,说道:“少爷不必说这趣话,我主意虽有,你听见还怪我离间你们亲戚。在知道的,固知我为你;不知道的。岂不说我骗人?你请去罢,我这主意不好教人。”均祥听了,甚是着急,道:“你还不晓得我是不情愿的,你有主意,只管说来。包管不干你事。”   活嘴道:“这事有两个办法,你还怕的家中父母不肯答应,还怕华家有人出头。”均祥道:“谁怕华家?只因父母做主,怕翻悔起来,父母不肯答应。你可将两边的话说与我听了,若果能行,定然依你。”活嘴道:“若怕华家这倒容易。听说那里贫穷万状,叫人哄他进城,逼着他写一封退书,与他几千银子就完了这事。这个银子也不要你出,自有叶少爷会钞。若怕父母不行,俗说虎毒不食儿,你在此地,先把婚书写下,且莫声张,这里老大人另有书信与府里。到那时,我们少爷自然前去请他为媒,彼时夏老爷肯行,好极;若仍不肯行,就说你己受了叶家的聘,就将这部照呈上与他观看,随后功名富贵皆在这上头。他见有这许多好处,难道不图后事,将你打死不成?”均祥听说很为有理,说道:“婚书此时一人书写太不成事体,总之你这主意我定然照行便了。但是你们要说趁这两日就说,迟恐露了风声,又有变动。这部照我先领情,你代我道谢罢。”说着又坐了一会,这才告辞而去。     这里均祥已走,叶开泰从后面出来,王活嘴道:“如何?此事可是有八分了,但事不宜迟,少爷明日就去。”   开泰笑嘻嘻的答应,一日无活。   次日大早,就具了衣冠,乘轿来至府内,投帖进去。里面随即就请,彼此见礼己毕,先叙了些闲话,然后开泰取出来一封书信,踮起身道:“家父有一事奉求。特嘱小侄前来面恳。”大同府即在手内展开一看,说道:“世兄这话说迟了,夏县令的令媛己由本府作媒,配与华家。怎么改悔得来?此事只好别图罢。”开泰听了这话,着实不高兴。只得说道:“这事但请老伯代说一声,行与不行,也就算了。”大同府因他是个吏部的公子,不好当面数说他,只好含糊答应。送了他去后,进来想道,人说叶槐的的儿子不归正路,果然如此。这事是我做媒而成,如何翻悔得去?听说华童现在已死,人还救困扶危,岂可欺负寒士,一人想了又想,深怕开泰又找别人去同夏国华说话,其中有变,自己说道:不如明日仍是将他传来,把这话说明,好叫他知我的心意,   当时想罢,却巧次日衙期,夏国华一早巳来谈过公事,万钧向他问道:“闻说你那亲家刻已病故,现在还有何人?”夏国华一一回明。万钧覆又叹了一口气道:“人有暂时祸福,那知华兆琨遽尔丧父。但善后事宜,想皆是年兄过问了。虽然贫富不同,究不久拂人兴致。”夏国华听他说话有因,疑惑他知道均祥的事了,也就说道:“卑职也是寒士出身,岂不知寒士之苦?而且是大人前次作媒,岂敢不始终其事。”万钧见他说出这话,也就把叶开泰的话告诉与他。不知夏国华怒气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十九回 万太尊因公黜职 夏令尹恨子亡身   话说万钧见夏国华不以华家贫穷为怨。倒甚是钦佩,因将叶开泰的话告诉与他,“这人动以乃父势力压人,今日前来,还说叶槐来托。莫说此事由我为媒。就便非是,也不能助桀为虐。所以请你前来告知。”夏国华听了这话,怒道:“此子欺吾太甚。前曾自己前来说合,被卑职狠抢白了一顿。现在又请大人,只是他以上压下的意思。这事如何行得?难道我这官受他挟制不成。所恨华家现在服中,不然招赘前来,也免得他妄生异念。以后他如再来,请大人与他说明,就说卑职不是小人,向不会趋炎附势,叫他少生妄想。”说罢火气不止,乘轿而回。   到了衙门,进入上房,只见均祥笑容可扔,望着徐翠莲说道:“人总说叶公子人品不好,只有我一人说他是好人。朋友分上,也算得顾交情的了。我同他虽然要好,断不料他如此照应,现成的宫捐了在此。”说着将王活嘴与他那员外郎的部照取出来与徐翠莲看,随即又收了起来。却巧夏国华在万钧那里听了一肚子气话,回来见他如此高兴,知道又是他通同一气,便上前骂道:“你这畜生,不问祖业的世德,只要得人点好处。随便什么卑污的事,总是做的。我再实告诉你,那种心思不要再想。若再如此,我将女儿带定,拼着这官也不做便了。”均祥听说,虽不开口,反而把那官照取出来观看。夏国华那里容得,立刻走上前去,一把夺了过来,扯得粉碎。   均祥见此,却更伤心起来,说道:“华家也不是我家祖宗,是什么了不得的贵人,看着好人家不站亲,你糊涂,我不糊涂。不瞒你说,我是定要把叶家了。他这功名,就为这事而来。就是把我杀了,叶家也是要紧的。”   这些活一说。夏国华方知道万钧说的话,明是他叫叶开泰去说,便举起手来望着均祥就打。此时赵夫人与徐翠莲听了这话,俱吃惊不小,恨不得也把均祥打死才好。无奈见他父子如此,深怕国华气出事来,只得上来解劝。国华可真动了真气,一连几拳在均祥背上打下,均祥被打不过。就把身子一让,望前一跑,国华随后赶来,被均祥的脚跟一绊,一个筋斗跌昏过去。众人这一吓不小,赵夫人见了也就一头望均祥怀中撞去,哭道:“你这忤逆儿子,要你何用?预备这老命同你拼了罢。”均祥见老子跌昏过去,也就吓昏,忙着同众人搀扶进房,用姜汤灌了一会,方才醒来。此刻惟有瑶云哭得死去活来,徐翠莲也是抱怨均祥,说他太觉孟浪。设若闹出事来,怎样得了?均祥到了此时,也就有点悔心。次日一早起来,至夏国华房内敷衍了一会。赵夫人见他虚心陪礼,疑惑他也就懊悔。趁着又痛责了一番、劝他不可势利。安知华兆琨随后不能富贵,叶开泰随后不会贫穷。又比了些古人,使他不要存这妄想。均祥在房中听了一回,这才出来。心下想道:我横竖末与叶家受聘,我此刻再去回他,也不妨事。主意想定,一直来至叶家。王活嘴见他又来,总疑万钧昨日与他父亲说通,料有什么话前来回信,忙向前问道:“事情如何?我们这位少太爷如热锅蚂蚁一般,巴巴的望回信呢。”夏均洋摇头道:“不行不行,昨晚就为达事,小弟已被痛责一番。而且万钧这人做事不力,他说是他从前为媒,不但不代这边说话,而且劝家父一定不移,不要将华家弃去,故此家父格外坚信。”活嘴道:“你为何不把叶少爷为你的话说知?难道白白的受他个员外郎不曾?况且叶大人所为何事?现在半途而废,岂不令人动恼。前日你又在此允过,这事不行,恐这里不肯答应。”均祥着急道:“此事不容我做主,至于官照一节,我父亲已经撕去。纳资多少,随后如数奉上便了。若是一定要想这事,小弟实无一法可想,只好请你们想法罢。”   活嘴见他甚为着急,加之昨日叶开泰回来,听他那口音,万钧已是力辞,知道此事不甚顺手,乃向均祥道:“此事即好再为商议,但有一层,你究竟心下如何?”   均祥被他逼的无法,乃道:“我无不可,只是不能作主,仍是请你们另聘高门。免得彼此牵累。”说着坐也不坐,即辞别出来。这里活嘴与开泰道:“事情成不成倒不妨事,惟老夏将部照撕去,令人可恨。这不是明明的看不起老大人与少爷么?堂堂的一个吏部府,不如一个酸秀才。被旁人听见,也是齿笑。”叶开泰被他这一起唆弄,登时动怒起来,说道:“我好好代他捐官,用了许多银子,反被他撕去,这事做不成,我断不住在这大同府内。老王你有何妙计。代我想一想,终要叫这夏国华认得我方好。”王活嘴笑道:“这事有何难办。少爷写一信进京,专人送去,就说万钧与夏国华贪财枉法,虐毙平民。叫老大人奏上一本,将他两人参革。然后拣个熟人补了这两个缺,随后一切就好办了。”开泰道:“你这话不行。前日那封信内说他如何好法,请我爹爹帮忙,现在忽然说他两人如此,我爹爹岂不疑心?”活嘴道:“越是如此,方好说话。就说他两人从前骗你,允你亲事,等到后来,反脸不认。明是他们仗着从前宽厚,以为可欺,故尔如此办法。老大人还在京中,那里知道细底?少爷又是他的儿子,岂有不信之理?”开泰听说,喜不可言,就教他起了草稿,随即写好,次日叫人进京投递。   那知叶槐得着这信,全不想道儿子的坏处,以为总是府县不看他情面,不到几日上了一本,说万钧与夏国华狼狈为奸,贪财枉法。皇上鉴奏,龙颜大怒,随即传旨,将他两人革职。这个旨意一下,部里行文到了本省督抚,当即将他两人撤任。这日夏国华正在公堂理事,忽然府里匆匆来了一人,说:“大人请老爷赶速前去。”夏国华也不知何事,随即退堂,来至府衙。万钧请他到监押房内说道:“贵县曾得京中信息否?”夏国华道:“未曾闻见。”万钧道:“适才京中来信,说叶愧于某日奏了一本,说我两人狼狈为奸,现已开缺,想不日就有人前来接理。我想这官并不足重,但是他如此欺君,岂不可很?这不是明明因求亲未曾遂心。用了这个毒计来报复我们。员县可赶速回去料理交代,等后任来此接印之后,仍回家乡,免得在此遭他毒手。”夏国华听了这话,觉得很对不起万钧。本是自己的事,连累他参官,当时谢了知府,告辞回去。心下想道:这明是均祥惹出来的事,我这一官岂容易得来?被他如此闹去,若非万钧关照,不但此刻受累,设若帮同叶家向我说亲,那时也不是了,幸亏他古道,虽然将官坏了,也免得个嫌贫爱富的名声。自己一人越想越气,到了衙门,走进里面,赵夫人上前问道:“万大人传见何事?”夏国华叹了一口气,就将这话与他说明。赵夫人倒不以为意,说道:“你也有这样年纪,回家乡去也好,免得在外辛苦。不过华家这事,随后又费周折。”夏国华闷闷不乐,只恨均祥如此惹祸,要想富贵,及致吃亏。   均祥此时见了父亲这样,也是懊悔。过了几日,新任府县均已到任,两处移交清楚,万钧先回家乡而去。那知夏国华卸任之后,又恨又气,本想把琐事理毕也就回原籍,谁知老年人作不得气,不到几日,就得了大病,气喘痰涌,不省人事。赵夫人直是日夜痛哭,均祥无法,也只得请了医生前来诊视。谁知一连三日,卧病不起,到了第四日,就呜呼哀哉了。赵夫人与瑶云等哭得死去活来,只向均祥吵闹,都说他是祸根,硬把老子气死。均样到了此时,已是悔之无及,只得请人置办衣棺。汤德元在镇上也得了此信,进城吊丧,一面打听参官的缘故,方才晓得为着夏家得罪了叶家,故此挟仇妄奏。心下又代他怨恨切骨,又甚为感激。且说均祥见父家已死,叶家事情已是说绝,兼之叶家又在本地,遥想断无法想。悔恨一会,等到终七之后,将官囊计算,只落了数千银子,预备择日送柩回籍。那知七还未满,这日新任县官忽然前来上香。夏均祥只得陪着行礼,然后又说出叶家话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二十回 贪污吏欺心毕露 忤逆儿故态复萌   却说新任大同知县,乃是浙江绍兴府人氏,姓洪名鹏程。这人虽是进士出身,只用了个榜下知县,却是钻营谄媚的小人。自中进士之后,他便说:“现在世情,不是人力,就要有钱,方可升官补缺。我们这穷进土,若不谋几封京信,虽分发外省,也断不行。”他就在京中寻了门路,拜与叶槐做了门生。却巧分发山西,就与他求了两封信,把本省的督抚请他照应。奈因到省数月未曾出缺,正是无处安插,却巧大同县知县被叶槐参革,此缺例应外补,就把洪鹏程请补上去。又是叶槐的门生。自然稳准,不会批驳。那府缺却是内选出来,也是叶槐的同年,叫刘用宾。当出京的时节,叶槐就拜托了这人,请他到任以后,照应儿子。又寄了一信交与他,请转他交洪鹏程。所以他两人得了部复,就来上任,次日先到叶开泰那里拜会,百般趋承,只想开泰家中有信进京,在家信中代他说些好话。   这日王活嘴听见夏国华病故,就欢喜非常,来到开泰书房,见着说道:“少爷只愁那件事不成。现在可是无虑了。”开泰还不知何事,忙问道:“究是何事?如此欢喜?”。活嘴道:“夏国华前日交卸之后,原想料理两日,搬回家乡。那时倒代你着急,深恐他去远就不好说话。那知他就得了一病,昨日晚间已死,现在夏均祥一人作主。只要把他些好处,还怕此事不成么?”开泰摇头道:“不行不行。夏国华这官明明是我爹爹参奏,此刻他又死去,均祥岂不恨我?从那日来过之后,至今日俱未前来,我怕这事也是徒然。”活嘴道:“你不必问,我包管代你办好。”开泰以为他这说瞒话,不过想格外要我,料想不能成的。那知王活嘴辞了出来就到县里去会洪鹏程。   洪鹏程见是叶开泰那里的人,怎敢怠慢,随即出来接见。行礼已毕,王活嘴道:“父台莅任以来,敝居停日日称道说,彼此以后均可关顾。前日有家信进京,甚说父台的德政,想不日就要高迁的。”洪鹏程本是小人,听见这话,已是心痒难挠,连忙起来谦逊一会,说道:“本来考师厚恩,加上世兄如此青眼,格外感激的了。”王活嘴接着说道:“这皆不算甚事。”王活嘴又显出十分懊恼的样子,洪鹏程连忙问道:“究是何事,何妨说明。如可尽力,敢不帮忙?”活嘴就将夏家求亲的话对他说了一说道:“这事如能做成,不但我们少爷承情,连我们老大人总要感激。屡次家信催他择婚行聘。奈他选择太苛,故至今未定。难得现在有这人家。父台能从中为力说成此事,岂不是连老大人皆欲感激?”洪鹏程听了这话,就满口答应道:“连日衙中例行事件尚未布置大定,且夏家又是新丧,遽然前去。也不便说话,稍等几天设法便了。”   王活嘴又嘱了一回,然后回来。     过了几日,又听见夏均祥要料理回籍,他又来至衙中催促,故此洪鹏程到夏家上香。均祥以为他是新任知县,念同寅情面特来行礼,趋陪之后,又出帏来谢。洪鹏程赶着说道:“本县尽礼来迟,诸望恕罪。”均祥谢了一句道:“苫决昏迷,不敢回拜。”只得仍进帏去。洪鹏程坐了一会,也就回衙。到了晚间,忽然县里来了一人,拿着洪鹏程的名片说:“洪老爷给这里少爷请安,请少爷终七之后进衙,有要活面谈。”家人将话传了进去,夏均样也不知何事,疑惑仍是交代上的事,随即招呼家人出去说:“后日尽七,稍停两日,本要前去面谢的,有话临时面谈便了。”过了两日,夏均祥就去谢洪鹏程,将他请进,彼此叙了寒暄。洪鹏程开口便问道:“闻说尊大人在此官声颇好,何以与叶大人意见不合,至受此屈?现在岂不为难,究竟是为何事?何妨闻谈一回。小弟与他家本是师生,如可转环,定当为力。现下虽在服中,起服之后,老哥也要出山为官,有此一条梗塞,终非好事。是以前日请足下过来,好在俱是同寅。岂不能彼此兼顾。闻说令妹还未出阁,以后有许多心事,何不趁此把疑团除去?”均祥见他说这话不是无因。乃道:“这事也难理解。   小弟只因先君在日古道自居,所以不能尽如人意。老哥要问此事,叶府王瑶全行知道。老哥问他便知底细了。”洪鹏程本是个刁顽人,见他说这话,后又道:“王瑶也曾略言一二,只是怕老哥主意不定。若果可行,叶府那边总可想法。我看老哥自己打点主意才好。”   均祥听他说这话,明知他晓得以前事件。虽是夏国华为这事气死,他究竟是个势利人,心犹不死。心下想道:我父亲现在己死,格外无人靠背。能将这事做成,不怕叶家不照应我。也就说道:“这事小弟本来情原,但是华家那里须人说项,将事平妥,方才能行,不然终有纠葛。”洪鹏程知道他已是答应,也就说道:“只要老哥做主,那里总有我作主便了。”夏均祥当时并不迟疑,也不顾他父母的意思,与他妹子的名节,反而谢了洪鹏程,满口请他为力,告辞出来。这里洪鹏程随即着人把王活嘴请来,将夏均祥的话对他说知。活嘴道:“这事不难。闻说华家的媒是万钧与汤德元两人做的,万钧现己革职,不在此地。这汤德元乃是镇董,只要父台将他传来,说以利害,那怕他不行?”洪鹏程又问了些细底,活嘴辞去。   随即传了号房到汤家镇去请汤德元,可巧汤德元不在家。   原来汤德元因夏国华交了二千银子代华家生息,仍叫陶五买卖针线把银子与他家度日,华太太全不知道,随后夏国华身死,他叫兆琨前去吊唁,华太太仍是不行。说他既嫌我穷,此时何必前去。等到兆琨发达,那时我不去,他便要来。汤德元虽不便勉强,那知汤俊全不留心。   在家听父亲议论夏家儿子,虽然不好,夏国华却为他用了苦心,连自己官被参了,现又身死。华兆琨去也不去,未免薄情。而且这两千银子还存在这里,我亦不好深说。   汤俊听了这些话,次日来至华家,便—长一短,告知兆璧,这才大家明白,华太太更加难受。因道:“人家穷不得,一穷便受人欺。还是夏国华正道,若与他儿子一般,如何说法?现在他家既如此,我不知这二千两银子也罢,既已知道,还是送去的好。”当下又把汤德元请来,与他说知。汤德元道:“这事夏均祥本不知道,你此时送去,虽是好心,日后他反说不止二千两,那真有口难分辨。我意不如仍存在此,以后加倍还他。何必现在去寻话说?倒是让兆琨去一趟,尽点心就是,死者面上也过得去。况这事赵夫人未必不知,不过是均祥一人势利,其余皆无此心。若决意不去。人情上未免太薄,我意等他们临行时去走一趟为是。”华太太听了这番话也甚有理,因即答应。   这日汤德元进城,正逢夏国华七期,他便前去行礼,并打听出丧日期,夏均祥也就告知了日子。汤德元回来,又去告知华家。那知城里有了变动,前来请他,他却不知。比及回来,听说洪鹏程请他说话,甚是疑惑。道:与他尚未谋面,忽然请我,有何话说?听说他与叶家一类,莫非就代他说话么?正在疑惑,只见兆璧走来,说道:“夏家有人来请兆琨。”汤德元一惊。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二十一回 汤德元被诱入官衙 华兆琨受捆羁僧寺   活说汤德元由家回来,听说洪鹏程请他说活,正在疑惑之际,忽见兆璧匆匆跑来说:“夏家有人来请兆琨。”   汤德元吃了一惊,说道:“适才洪鹏程前来请我,此时夏家又来请他,莫不是那里不怀好意,你回去叫你兄弟慢些前去,等我进城看是如何再定行止。”兆璧依着此言回去。次日汤德元就具了衣冠,来至城内。先到衙门里面投帖进去,早有洪鹏程走出来,见礼已毕,两人坐下。洪鹏程决不谈起华家事情,只讲了些闲话,然后又摆了酒席,请他入座。   汤德元见他这样殷勤,倒反把疑心丢却,就开怀畅饮。兼之洪鹏程加意相劝,等到席终时节,已是酷酊大醉。当时就叫人将他送进书房,派人看守。一经转醒过来,务要赶紧前来票报,莫把他放走。你道这是何意?原来王活嘴从县里回去之后,就将均祥同洪鹏程的话告知叶开泰,说他已经着人去请汤德元,料想这事不怕不成。叶开泰连忙说道:“这事如何行得?汤德元是兆璧的岳丈,而且与夏国华一般皮气,岂肯答应这事?倘若那时不行,走漏风声,被他两家知道,岂不格外难办?”活嘴当时也就会悟,想了一想,说道:“少爷不必害怕,我包有主意便了。”说着又到县里把叶开泰的话说过,乃道:“此事仍须如此如此,方可行事。”洪鹏程答应,叶开泰欢喜。   随后便怎说,皆是允的。当时又叫一人到华家去冒充夏家的人请兆琨过来,这人去后,自己又到夏均祥家内说道:“适才老哥的意思,已与那边说明。但是怕根脚不清,总有后患,故此前来商议个法儿,好叫两边全无后患。”   均祥道:“小弟本是愚人,向无主意。老哥有何妙策,无不进行。”洪鹏程道:“我本要去请汤德元来,叫他从中设法。后因他是原煤,另改了一策,现又专人去请兆琨前来,即是冒的尊名。设若他不肯来,还须如此方好。”   说着就在均祥耳劳说了许多话,均祥也就一一点头,说:“只要他来,定然照办,但是汤德元不可放走。”洪鹏程也就答应回衙。   次日果然汤德元一人前来,就把他灌醉,放在书房里面,随即又叫人出城说“汤先生叫我前来送信,他今日在城内有事不能回来,夏老爷的棺枢明日就动身回籍,这里有张名片,请这里二相公明日早间进城,到城外福寿庵内送枢,汤先生就在那里坐等,务必总要前去。”说着将片子放下匆匆去了。华太太仍不放心,还怕来人说谎,又叫兆璧到汤家去问,果然未曾回来。大家惧信以为真,皆劝兆琨前去汤家。又将衣服送来与他穿扎,华太太此刻也只得让他前去。   次日一早,就叫陶五喊了一顶小轿与兆琨坐了,带着礼物一路而来。离城不远,到了福寿寺内,只见几顶轿子摆在门口,兆琨也就下轿。走到里面,有一人取过了名帖,将他领到一间屋内,说道:“相公在此稍坐,灵抠顷刻到了。”兆琨不知是计,就在屋内坐下。   过了一会,不见有第二个人来,心下就有些疑惑。再喊陶五,也不知去向,只得自己走了出来,预备去找陶五。还未走到院落,只听呐喊一声,说道:“莫要放他走了。自己不想想你是何等人,欲来做亲,若要我家小姐把你,岂不是梦话。”说着走来三四个人将兆琨抓住,末后一个少年穿着一身素服,看见众人来抓。连忙说道:“你们慢些动手,只要他依着我们,仍然放他便了。”兆琨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夏均祥前来,知道受了他骗,只得上前说道:“昨日贵介呼唤,说岳丈回籍在即,嘱小弟前来叩送,为何此时不见动静?忽有多人来此,何故?”   夏均祥冷笑道:“谁是你的岳丈,也不怕羞耻。堂堂的知县女儿,与你这穷鬼做亲,何不自己望望可配不配。实对你说,现在我家小姐要另聘高门,你若知些时务,就此写了婚书,免得眼前吃苦。少爷还要送了几十银子,给你一口饭吃,若是不肯答应,也莫想出这庙门。”兆琨听了这话,虽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很有见识,遂挺身向前骂道:“你这不孝的孽障,你妹子已聘定我家,是你老子作主;现在被你气死,仍是不知罪过。你这银子来哄那个?你除非将我治死,要我退婚,那是做梦,我华家也比得过你家。”说罢骂不绝口。均祥见他如此,料想不能如愿,随即呼喝一声,叫众人来捆他。“少爷好好与你劝说,你不肯听,难道你有翅飞得出去么?”兆琨全然不睬,仍然大骂。那些家人见这样,也难挽回,只得依着均祥的话,捆了起来,将他放在一间僻静屋内。   这个主意就是洪鹏程出的,叫他前来逼兆琨写退婚笔据。无如兆琨宁死不写,只得将他捆好,放在一处,来见洪鹏程,叫他想别法。洪鹏程道:“这事不难。”随即唤过家人说道:“叶少爷与夏少爷的事情你总知道,昨日晚上与你说的那话可曾办好?若是定妥,明日就叫人下去。”那个人道:“家人昨晚说了一夜,应了他许多好话,方才答应,可算是定准,再请老爷先生坐问一回再看。”   洪鹏程甚是得意,向均祥道:“不是如此办法,如何除得后患。”均祥连忙问是何事,洪鹏程道:“前日王瑶来此,就虑到此地,怕华家不肯行事,汤德元说是此事如何行得,所以不与他知道。若汤德元从中作梗,岂不误了两家事件。故此想了一条妙算,先把他两人骗来,分在两处。若兆琨写了退婚,万事俱无;若是不行,小弟即叫监内大盗犯人出来,允他银子叫他在堂上招供,说是有他两人在内做案,然后反脸将他拖至堂上。三拷六问,定成死罪,到那时候,一命呜呼,还有谁人代他理论?”均祥听了,甚是得意,反向洪鹏程谢说道:“老哥这样主意,不患不成。小弟暂且告别。”说着辞去,教人到寺内看守纪琨。   且说华太太见兆琨出去一天未回,总以为与汤德元在城内耽延,等至第二天,仍不见回来,方要着兆璧到汤家问信,只见门外敲门,连忙出去询问,早有两个公差进来。问道:“这里可是姓华,我们县太爷有公事在此,请你看罢。”说着取出票子交与兆璧手内,华太太见那种祥子,不是好事,只得也走了出来询问,但见兆璧看了票子,面上大惊失色,随向公差说道:“这事岂不冤枉,我家虽是贫苦,却系世代书香,父子俱在庠,岂能做这等不法之事?且所咬之人,全不认得,何以说我与他同类?就是你们公差,也该访得出来。我华家可是做这事的人?”华太太起着问道:“什么票子?你说与我听。”公差随即冷笑道:“你不必问他,我告诉你罢。前月王家店出了一起盗案,追办得紧,我们县太爷到任没几时,就得了此案,只顾比差破案,可怜我们三日一比,五天一拷。钱也不知用了多少,苦也不知吃了若干。到了本月初十外,缉获到盗犯,一堂审讯,方供了出来。那知是你两家主谋窝赃,现在有活口对证。还装什么哑迷?从前既做了这事连累我们吃苦,此刻还从那里赖?请你快的同我走。我们也是奉上命差遣,概不由已,可不要叫我们动手。   华太太这一听,叮得魂不附体,连忙说道:“你们公差也要积德,不能信强盗胡说。我家虽暂住此地,通城里也该晓得,可是个犯法的人?一味的冤屈好人,到临时也该有个报应的。请你先去将情形对县太爷说知,请他再行审讯,这事我们决不敢做的。”公差道:“你们说的倒好,就是不能听你。你会说到堂上说去,却没得人替代你信,你自去罢。”说着又进来两三个人,拿出铁索子锁了华兆璧。拖了就走。不知兆璧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二十二回 华兆璧因盗诬扳 洪鹏程升堂审讯   却说公差将票子与兆璧看过,不由他分说,取出链子将他施走。华太太见了这样,知道儿子总要吃苦,赶着追了出来,喊道:“你们公门中人,正是好修心的,我家世代书香,便说是我家为强盗,全无天日,岂不冤屈死人?”间壁陶发听见,走出来见兆璧被人拥出前去,已是大惊失色,旋见华太太出来如此说法,不知何事,忙来询问。华太太一头哭一头说,陶发方知底细。说道:“我哥哥昨日与二相公到城里去,至此刻末回,大约已是遭了这事了。这事如何是好,相公从来连门也不出,忽然遭了这事,明是有人扳害。现在前去免不得吃苦,这是怎好。”那些街坊邻舍见了这样,明知是个冤枉,无不代他叹息。内有知事的说道:“你们此处不中用的,常言道:钱能通神。快些凑些银子,找个人先到衙门口把原差说通了,送池些茶敬,请他临审时候照应相公些。相公是个读书人,何尝经过大来历?只会动笔,不会用力的。那时见了堂上吆五喝六的,格外说不话来。如何行得?”华太太道:“我家向来无人,谁能前去?家中又无积蓄银钱,此时怎样是好?”说罢放声大哭,陶发见他这样,说道:“太太不必着急,还是我去,我家十几两银子还拿得出来。”说着跑进店内,取了银子,从后追去。   到了城内,只见衙门口班房里面拥着许多人在那里谈论,有的说这样一个少年,从那里说起,何尝象个强盗?有的说总有原故,且听堂上如何供法就知道了。陶发听见,便知尚未进去,赶忙分开众人,挤了进来。见兆璧锁在柱子上,口内说道:“你们这些人何太无礼,私自用刑凌辱,我也是个有功名的,难道不知国法么?你们可知道殴辱斯文,扳职买盗是何等罪名?”陶发连忙喊道:“相公的冤枉在堂上要说情楚,清是清,白是白,老爷也要详情。”兆璧回头见是陶发,知是家内叫他前来,说道:“你在此处等着,待堂上审过,好歹送个信与我家内,随他怎样办法,只得听天由命。。陶发答应着,即问:“你们那位是原差,小的有句话说。”那些人见他来问原差,知道有点意思,忙应谊:“我就便是,你有何话说?”   陶发见这人有四十多岁。一脸的横肉,歪着帽子,敞着胸口,便说道:“头翁请这里来。”说着出了班房,那个差人也跟在后面。到了旁首巷内,闭发问了尊姓,那人道:“我即叫个赵四,你有话快说,—刻老爷就要升堂,我们要上去回话。”陶发就在怀内取出银子,说道:“这一点些微茶敬,请头翁先行笑纳,井无别事奉托,只是我们小主人真是个冤枉。他是读书人,未尝经过这些事,到了堂上,请头翁照应一点,行些方便。”说着将银送过去,赵四接在手内,试了一试,道:“只点银子来送那人?我们被着这官事拖累也不知用了许多钱,现在案已破拿,只点东西够那里用?请你仍回带去,我们有本事自会寻钱,没本事也只好任老爷做主。肏娘的。眼睛也不带,不想想这是多大的事,这样腻呀腻的,老子没工夫同你说白话,你滚罢。”陶发见他说嫌,还想向他说随后再补,那赵四已昂昂然走进班房。陶发急得没法,只得仍在门口等侯。忽听里面一声喊伺候,那三班六房全行进去。过了一会,又是威武一声,点声一响,?阁门开,宁国县升坐大堂。先问了一起命案,然后传盗犯华兆璧,由堂上喊了出来,班房内听见,蜂拥着兆璧来到丹墀底下,叫他跪下。   兆璧见是公堂,只得跪下。洪鹏程叫他抬起头来,问道:“你叫华兆璧么?”兆璧道:“生员是叫兆璧。”鹏程冷笑道:“你还是个生员,我看你把这两字不说出来犹可遮遮羞,难道说了这生员两字,做大盗的就不治罪么?你究竟做了多少案件,快些供来,免得本县用刑。”兆璧道:“公祖所说何话,生员世代书香,祖上也曾入阁为相,虽自己未能发达,也是圣人门徒,岂敢做出犯法事来?公祖传我来此,还不知所为何事,叫我从那里供起?”洪鹏程听了冷笑道:“你这锋利的嘴也不愧做个盗首,见了本县仍如此刁猾。现在明明实据,你尚抵赖。前月王家店被盗,破门直入,刀伤两条人命,有证在此。昨日将为首的强盗老蛮子获住,明谋你弟兄,主谋汤德元是窝家,还从那里咬赖?”兆璧听见又牵着汤家,知道这是仇人明算暗害,连忙说:“公祖要秉公审问,生员实是冤枉。莫说不敢为强盗,连这老蛮子认都认不得。若说汤德元是窝家,这是格外离奇。他是我的岳丈,家中很有田地,岂能做了这事?只明明是人陷害。我岳父前日被公祖请来饮洒,至今尚未回去。公祖岂忘记了么?拿着好人硬行诬扳,这事如何行得?”   洪鹏程见他口头利害,拍着公案怒道:“你这不安分的强盗,不将你抵实,你总有话辨白。本县将从盗提出来与你对质,看你怎样辩法?”随即标牌交快役到监内将老蛮子犯人提到,在堂上跪下。洪鹏程问道:“前日你供王家店施园长家时,你说什么姓汤与姓华的,本县现在俱已获到,他说并末与你同谋,你为何前日诬扳?你知这人是谁,快快说来,免得本县用刑。”老蛮子将头一转,望着华兆璧就减道:“大相公,你害得我好苦。前日你说不碍事,犯案有你抵挡,我们方去做了这事。末后分赃,你与汤先生得的双分,我们吃了这些苦,被大老爷提来受刑拷打,非是故意要饭你,只是苦不过了,才将你说出。你此时若不认,岂不又要累我们。我看你也就供了罢,免得眼前吃苦。在这地方想赖也赖不过去,那天银子同衣服明明是你叫你兄弟拿去的,难道就不认么?”华兆璧听了这话,真是急得不能开口,很不上去将他打死,骂道:“你这狗强资,你妄言害人。自己犯了弥天大罪,已是没得活命,还要前来扳人。我在何处与你同谋?你知我家住在那里?是何名姓?岂由你妄在堂上胡说。”   老蛮子道:“相公你是赖不去的,你记不得你同我说是你弟兄俱是秀才,丈人又在镇上当着董事,与太爷总有往来,只要将事做过,随后莫说没得破案,就是破案也由你华兆璧抵当。你那时如此说法,现在全不认账,岂不被你害死。你说我不知你的住处,你不是同汤先生住在一个镇上?还想抵赖。”兆璧见他一口咬定,仍想辩白,只见洪鹏程在堂上喝道:“你这刁顽强盗,现在人证在此,还不供认,你以为你是黄门秀士,不能用刑,本县拼着这顶乌纱不戴,看你招也不招。”随手在刑杖筒内取出几根签来摔下,左右耀武扬威七上八下将他拖下,格着裤子打了六十下。可怜兆璧,是个读书子弟,何尝吃过这样苦楚。打到二三十下,已是鲜血直流,皮开肉裂。打完将他推扶起采,洪鹏程问道:“你招是不招?”兆璧道:“生员真是冤任,叫我从何招起?莫说用刑苦打,就是将我治死,我也不能担这强盗罪名。即公祖做官也要详情,分个皂白,若听人买盗扳人,天理昭彰,将来总有个报应。叫我招,只有冤枉两字,别的一句也没得。”洪鹏程见他如此口硬,又说买盗扳人,这句话刺着他的心,便怒道:“抬大刑来伺候。”左右一声答应。不知兆璧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二十三回 用严刑公子认供 见冤枉老奴痛哭   话说华兆璧受了几十下刑杖仍不肯招,洪鹏程大怒,叫左右将大刑抬来伺候。左右一声吆喝,早将夹棍抬了上来。老蛮子在旁说道:“大相公,我看你全行招了罢,这般刑杖我是吃过苦的,受了苦还是要说,横直是你同我们做的,何不硬着嘴说。”兆璧大声詈道:“你这死囚犯,受了谁人买嘱。在堂上害我?要想苦打成招,我华兆璧即死在此地,也不够你的心思。皇上定律:凡在学的生员,不能私自用刑,岂不知天上有天,那时皆有个明白。”洪鹏程被他这一番詈,遂将惊堂乱拍。叫“将他夹起来,”左右遂将兆璧的左腿褪将下来,套在圆洞里面,一人将他身子扳住,后面两人拖住两膀,左右四个人抽着两根绳子,专等堂上招呼收紧。洪鹏程道:“你招是不招?本县这般刑法不是好受的,劝你好好招来,免得吃了这苦还是要招。”   兆璧那里承招,只是“冤枉”喊不绝口。洪鹏程到了此时,只是忍心害理的叫下面收绳。两旁一声答应,遂将绳子抽起,只听得哎呀一声,冤枉两字喊尚未了,兆壁己昏了过去。差人连忙上票道:“犯人现已昏了,请老爷示下。”洪鹏程明知他受不过此刑,只要得他认了供,居心也不欲害他性命,只要候叶家把亲事完了,那时再慢慢想法把他弟兄与汤德元放出。不料头一个就遇着兆壁如此嘴硬,系不得已而用刑,现在见他昏去,叫他赶紧放绳,役人答应将绳放下,即将他的头发打开,取了些水来,对任兆璧的面门喷了两口,只见停了一刻,兆壁把两只眼睛微微的睁开,哼了一声,道:“冤杀我也。”   众人见了他醒来,连忙说道:“兆璧,我看你还是招了罢,现在已经吃苦,难道再受二回么?”兆璧仍然不睬,洪鹏程喝道:“再把他给我夹将起。”下面仍又将他套上,将索一收,可怜一个白面书生,现在脸上比那死人还不好看些。面皮如白纸一般,一点色也没有,一副眼睛紧紧的闭住,地下血如泉涌,两条腿早已破裂,要想一点好肉也没有。   洪鹏程见了如此,又叫松刑。众人仍然照着前次用冷水喷面,等他回阳过来,那知兆璧出身未经受过这般刑辱,一连受了两次夹棍,此刻昏去不见醒来。差人怕担不是,只得又来禀道。洪鹏程忙叫烧了红灰,用酷喷烟,等他慢慢的醒来。差人如法制度,烧过后半会子,方慢慢的叹了一声。已没有前次雄壮。差人见他有了呼吸,渐醒过来。洪鹏程仍又叫他招供,此时兆璧真正难挨,只得大哭道:“我本是无罪之人,受了这般冤屈,三番两次动用严刑,叫我从何说起?也罢,与受这凌辱,不如招个胡供。随后身死,也比这爽快些。”差人见他说了此话,连忙说道:‘你既看得到此,快说了罢。或者老爷尚可开恩,你若这般,怕的是吃刑苦吃不下去。”兆璧只得说不该于前月起意,同老蛮子等人同谋打劫施园长家产,杀死事主两人,次日分赃若干,并有汤德元与兄弟兆琨同谋为盗等情一一说了。招房照他言词做成胡供,先与洪鹏程看过,然后拿下来,叫兆璧手印,旋即上了镣拷,钉好监牌收禁。众人把兆璧扶下堂来,那里能走,一步一步望前便挨。   差人又末用钱,也不问他苦与不苦,疼与不疼,拖住他直望前走。兆璧无奈道:“你们也有良心的,应该也知道我这冤枉。现在两腿这般苦疼,叫我如何的走法?求你可慢些行罢。”那些人因他未曾用钱,反詈道:“谁能耐你这般待,老子家内也有婆娘孩子,当门户的不过是混碗饭吃,伺侯你一天一个钱也还未看见,既知对不起人,就该爽快些招,也免老子们费事。到了此刻,还要装腔做势的。照你这般,多遇个罢,连老鼠也养不活了。快些走罢。”兆璧到了此时,也是身不由主,可怜走一步,血迹一块。好容易走到了二门口,早有一人上前哭道:“大相公你怎的招了这冤屈?受了如此严刑,听说你招了供了,随后性命怎的能保?太太知道,岂不要苦坏了。”   说完放喉大哭。兆璧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陶发。忙的说道:“你不必悲苦,此亦我的命该如此。但是太太那里必要先行瞒住,待日后再说。我这里无人探望,你闲时可常来看看,我家中托你照应,我从此不能见面了。”   说得声音愈苦,不禁泪涌下来。那些闲人看见,莫不凄惨,皆云:“此人决不象是强盗,何以县官硬要他招供?内中必有情节。”无奈事不由己,也只得在旁叹息。   陶发还要抓住说:“二相公现在那里?为什么强盗要诬好人?将来太太怎样好?”那些差人推推挤挤。不由他分说,已将兆璧收进监内。陶发望见,只是大哭,站在监门外。内中有好人说道:“你在此处无益,我看你仍是想个法儿,问是那个管监,花几两银子,放你进去,会一面,然后请里头禁子代他洗洗伤痕,随后再代他想法子,即站在此地也无用。”陶发听得有理,揩了泪痕,出了衙。见有个看门老翁,上前问:“请问老兄今日值日头翁是谁?管监的性什么叫何名字?”那人道:“今日值日的是李春,管监的也是他,现在此,你问他何事?”陶发道:“方才那个受刑的是我小主人,遭了这般的冤屈,他是个念书人,如何能受这苦。想找个禁子进去,代他铺监。”说了泪汪汪的滚下来,那人道:“不行不行,从前是有犯人进监,这要有钱都放进去。如今老爷到任,就下了谕条,一概不准探监,怕露了风声,生出事端,故此不能进去。你要想为此事,我指你明路,等到二更时候,你再来,我代你见李大爷去,看他有何法想。陶发见他这般说法,只得出了衙门预备。   忽见一大堆人簇拥着一人进县衙来,陶发上前一看,那知是兆琨。手膀捆住,被人拖住向前宜跑。陶发看见急得要死。哥哥方进监,兄弟又为提来,也不怕人挤,上前去将兆琨一把抱住,死命的不放。大声哭道:“二相公你出来几天了,为什么大相公受这般冤屈,你又如何为人抓来?”兆琨连忙问道:“你说什么?大相公怎的冤屈?”   陶发也不能多说,只得将要紧的话说道:“县太爷说他是个强盗。只了夹棍苦打成招,将他收在监内。”兆琨听了此话,大喊一声,詈道:“夏均祥,你害得我好苦,你既嫌贫爱富。当日你老子做主时你为什么不阻他?现今将老子气死了,却用这般毒计来害我,少不得有个报应。我兆琨生不能食你之肉,死在阴间同你理论。”陶发听了许多的话,方知是夏均祥为了叶亲事故而设计谋害,正要上前再问,兆琨已经到了班房。只见两个差人匆匆的跑进说:“你们将他看好了,老爷立即升堂,我有事即刻就来,务必锁好。”众皆答应一声,那差人去后,这里预备刑具。来至堂上站班,忽听威武一声,开了?阁,洪鹏程二次升堂。随即传人将犯人带上,衙役答应下去。到了班房,将兆琨拖了进去。不知兆琨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二十四回 福寿寺僧人盘底细 大同县门吏鞠供情   话说陶发见人拥着兆琨来到大堂,脆在下面,也随着众人挤在面前,以便听个实信。只见洪鹏程问道:“你们这斑狗强盗,一个意思起见,何无人在内谏沮?我看你轻小年纪,倒是快些招来,免得使你哥哥吃苦。”兆琨不等他说完,连忙回道:“公祖说谁为强盗?生员是前任夏国华女婚。由去岁入泮,一向在家读书,怎么就我主谋为盗?公祖也要秉公面讯。十载寒窃,巴结了这个知县,做岳丈也不容易得的,上有天理,下有子孙,做父母官考为的是代人伸冤,不能望着冤枉用刑拷问。公祖说我主谋为盗,究竞何凭何据?不能听一面之辞,害人性命。”本来兆琨比兆璧胆大,加之口头又利,句句话皆刺着洪鹏程的心。鹏程听了这一番话,不由的动怒起来。   骂道:“你这狗强盗,自己做了犯法事,还丢别人的丑。前任夏太爷虽然身死,决不致要你这强盗为婿,然则冒充他,还挺撞本县么,现有你哥哥的供在此,还去向那里赖。若是不招,莫怪本县无情,怕你这两只狗腿,当不住刑。”   兆琨道:“苦打成招,这也不是居官的好处。公祖说国华不是我的岳父,现有媒证可凭,那是假不来的,你料我不知里面的底细,我说你听。现夏均祥嫌贫爱富,欲想退婚,他父亲不是这人。昨日将我诱进来在福寿夺内,逼我写退婚,我不肯行,故而将我捆起,关在黑暗房中。想出这个主意,买盗扳人害我弟兄的性命,你们这狐群狗党,就要靠着叶家过一世的日子?我看阳世虽可欺人。阴司也不容逃脱。我华兆琨年纪虽轻,却是一身清白,不是那些贪官污吏助强欺弱起来。你要我认这番供,半句也没得。”   你道华兆琨何以如此清楚?只因那福寿寺系夏国华停柩之地,不料被均祥诱来捆在那一间房内。自知陷入计中,心内想道:我拼死这退婚不写,谅想他不敢将我怎样。一人睡在床上,也就不问别事。自己胡思乱想、只望陶五进来将此事回去通报,好请汤德元想法。那知到了晚间,陶五不见进来,忽听外面众人喊道:“王大爷来了,请进去坐罢。”又听那人问道:“夏小爷到那里去了?华家那个小于可写不肯写?”众人道:“现在捆得那里,夏少爷被他说了许多话,无法可想,故而把他关在这里。”   那人道:“何必如此周折,现在县里已经说明,还怕他怎样。既然如此,等我前去叶少爷那里听回信去。”这人却是王活嘴前来讨信,这些话被兆琨听在耳内,方知是叶家瑶云为婚特教夏均祥来做这事。无如被他们捆住,也没法争论。到了二更时分,来了一个和尚,劝了他一番,说“鸡蛋不必同石头碰,我是好话。除去夏家女子,何地做不到亲,定要与他作对。恐自己吃苦小事,还连累别人,这是何苦。听说汤先生已遭诡计,锁在衙门里面,专等你写了退婚,方肯将他放去。现在叫人提你哥哥去了,不是我多话,此刻让他些,等日后功名发达,再行报仇不迟。”说着暗暗叫人送饮食与他吃。兆琨问是何人,怎样认得我,肯前来照应,和尚道:“我不是别人,就是汤家镇那个伍员庙的僧人。汤先生是我家的施主,前日听说你们进城,我就有点不放心,后来问了叶家管家的,方知你们这段事情。我说到了,你自己斟酌,恐怕他们来看见,说我走漏风声,我要去了。”说毕就走。   此时兆琨方才明白。捆了一夜那里睡得着,次日饭后,就来了许多人,俱是衙门口装束。拥进来将兆琨锁起,说道:“你家哥哥现在堂上受了大刑,供认同你为盗,你还躲在这里。快些同我们前去,不要装模做祥的。”那时身不由主,被众人拖到衙前,却巧遇见了陶发,告知他兆璧事情,他所以方大喊骂着夏均祥。此刻在堂上又说了这许多话,洪鹏程怒道:“本县不用大刑,你抉不肯招。左右,代我将大刑来伺候。”众差人一声吆堂,将夹棍摔下,兆琨看见喊道:“我系在庠生员,既未犯法,且未革去功名,何得轻自用刑?难道不知定律么?这样无辜诬良为盗,我怕你这狗官也做不长久。”洪鹏程被他骂得实在难过,不问清红皂白,就叫人用刑。左右也就与兆璧一样的办法,把长衣脱去,露出左腿,套在夹棍小圆洞内,两旁又威武一声,一起收绳子。但见兆琨哎呀两字未喊出口,把脸一变,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差人依旧取水喷醒,兆琨慢慢醒来。洪鹏程又叫他认供,他只是大骂不止。说“你受了人家多少贿银,就忍心害理诬良为盗,现在一件实据没有,叫我从何招来?”   洪鹏程听了冷笑道:“你们真不愧是个弟兄,先前他在此也是如此说法,你既然要真凭实证,本县就把你们对证。”   随即又叫人将老蛮子提了出来,方至堂上,望着兆琨喊道:“二相公,你怎么也犯了案?那事是过重了,不能逃脱。也不能怪这老爷追得紧,只因施园长那里追得太凶,我看你从实说罢。大相公已经认了供了。”兆琨听了这话,恨不上前将他打死。骂道:“你这些囚犯受了谁人的买嘱,扳我弟兄?终久总有个皂白,我华兆琨宁死是不能认供。   这事头上有天,你们这狗官如此害民,随后也要象我华家遭这横事,子孙亦要为盗被杀的。”说罢骂不绝口。洪鹏程在堂上被他这一顿,怎能忍得下去,把惊堂拍翻,只叫“拿大夹棍来,将你夹死,看你还会狡赖。”说着又夹起来。兆琨仍然痛骂,直骂到昏晕过去方才住口,差人见了这样,又用水喷烟,才醒转过来,仍然无供。洪鹏程还要用刑,忽然背后来了一人,说了两句话,随即标了监牌,将他送监内,退堂而去。   你道是为何事?只因他审这华家弟兄,王活嘴却在里面。先前见兆璧拷出供来,他就喜之不尽。说道:“只要有一人肯认,公事上就好做了。”此时见兆琨绝口不认,反而大骂不止,他怕洪鹏程真把夹死,被亲属告了上控,反为不美。而且汤德元从前日醉倒之后,后来虽将他关锁在里面,终不是常事,故请洪鹏程退堂商议。彼此见面,活嘴道:“不料这样的小孩子,却如此挨刑。我看既有了兆璧的口供,就可以申详上宪,也不必送他性命。但将他两人监禁,待叶家事办毕,然后再想法开活便了。惟有汤德元如何设法,若是放他,则养虎成害。不放他,就要归这案讯办。怕人多口供格外难定,公祖有何主见,好从速施行。   洪鹏程道:“在小弟看来,到有一计在此。先将汤德元过一堂,无论他招与不招,即将他收禁。叫老蛮子到他家作起脏之说,晚间授意禁卒,叫他如此如此办法,岂不两全其美?”王活嘴道:“公祖办事甚为妥当,但是不过损点阴骘。然华氏弟兄真是两个好汉,用到如此严刑,满口尚是硬话,真是世间罕有之人。俗语云:心不偷,凉幽幽。所以他们如此硬法。然亦难说,若不如此办法,大事何以得成?”鹏程道:“但是上宪过堂时,还要叶公料理。”活嘴答应辞了出来,回去报信。   且说陶发在堂上听此审法,方知是夏与叶两姓共谋暗害,后见被夹棍两次,恨不能上去替他,急得满面流泪。所幸末后末认供,将他收禁,陶发也就跟了出来,只恨不能同他进监。好容易等到挨晚时候,衙门内来往的人不甚多了,遂访到李春家内,预备买嘱入监。不知陶发果得进去,且看下回分解。   -----------------   第二十五回 洪鹏程诬良为盗 汤德元负屈入监   话说陶发来至李春家内,问道:“李老兄在家么?”却巧李春正由衙门回来,谈论这事,听见外面有人,连忙迎了出来。问:“是那位来找?”陶发赶着上去说了来意,道:“我这两个小主人实在冤枉,现在遭了这个横事,就是头翁也该知前任夏太爷的爱婿,哪知反害了他性命,他又是个读书人,这一来岂不要死在里面?”李春听他要去探监,忙道:“老哥不着急,我正为这事踌躇。你说这华家可是那阁老街华童的相公?”陶发道:“何尝不是?可怜我老主人去岁才死,现在就遭了这事,岂不伤心?”李春跌足道:“不料这个糊涂官害了这样好人,我实对你说,那个华大爷是我的恩人,我不是他救我一家,早没有性命。你要进去探监,那是不能够。你快回去安慰太太,这里总有我代他料理,包教两个相公没得吃苦是了。”陶发听他这话,仍是半信半疑,说道:“虽承头翁如此好心,只是回去太太问道,教我拿何话说?”“你就说十年前那个上吊的李春,现在管监,他能照应相公,太太就知道了。倘里面有什么话说,或明日或后日,来此我告诉你是了。”   陶发听他十分恳切,只得千拜托万拜托出来,看见天色不早,怕没得出城,赶着一气跑到城门口,所幸还未上锁,他就求了门兵,放出城去。黑夜内一人跑回镇上,到了华家门口,将交三更。只听里面哭声震耳,原来陶五同兆琨进城,被捆在福寿寺内不得脱身,到了第三天,真是饿得要死,见来一个和尚,将他放走。回到镇上,见兆璧被人捉去,知道难逃法网,又将兆琨的话说了一遍。华太太与两位姑娘听见,所以在此痛哭。陶发敲了好半天门,里面方才听见。开下门来,见是陶发,华太太连忙来问。陶发已大哭不止,说:“不好了,我家两个相公好受苦了。这样冤枉,性命还不知在哪里呢?可怜他两个被两次夹棍,焉得不招。”说着又哭个不止。华太太见他这样,疑惑两个儿子已经没命,只见望后一倒,“我的儿呀”,一声还未喊出,已昏晕过去。陶五急道:“究竞相公怎样了?说得不清不楚,现在到底怎样?”陶发一听遂止了哭,上来将华太太灌醒。   两个姑娘又言道:“你把进城的话前后说一遍再哭不迟。”陶发道:“我是急得说不出来了。”于是就慢馒的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却是与陶五所说的差不多,惟审的时候话不同。华太太听毕又哭个不止,还是陶发的妻子过来解劝一番,说道:“现在既遭了这事,相公还在狱内,要想法进去铺监,方不得吃苦。”华太太道:“我是女流,从未见过这样事件,教我从哪里办起?”淘发又将李春的话告诉了大众,华太太听了方才明白,止了哭,道:“这人果是李春,或者还有照应。从前这人住在我家间壁,那年穷得设法,在家上吊,被我知道,送了他十串大钱,方可过年,后来他就上了这门户。但是随后怎好?两个人性命不能白白送死,还累汤伯伯受此冤屈。现在尚不知下落,你们要到他家去问问方好。”华太太说了又哭,哭了又说。到了天亮,陶氏弟兄方才回去。吃过早饭,来到汤家问信,刚至门口,只见许多公差围着一堆,内有一人牵住一个犯人,说道:“赃在哪里,你快说来,好进去动手。”犯人道:“明明的是我们放在他大厅后面,现在如何没得,定是他换了地方,你们何不进去搜一遍。”   众人听毕,就一齐轰了进去,不问清白,乱抄一气。   但听里面吵嚷道:“你家丈夫做了盗首,被犯人供出,你们还不知事,难道不准进去就不查么?”那个道:“不要睬他,将他拖过来是了。”只见又进去几个人,先把汤太太捆起来,然后把两个姑娘拖在半边。汤氏弟兄欲上来拦阻,怎禁得那一班如狼似虎的差人快役,你一拳我一掌,推了过去,嘴里骂道:“怪不得老子做强盗,连儿子惧如此可恶。”说着七手八脚,乱翻一阵,所有些衣囊首饰全行带去,只剩了些硬器物件。一家哭个不休。众人说道:“这些物件也不知是从何处得来,原赃既有了,我们且去回明了老爷。”说着又把犯人带去。陶发见得清楚,那个犯人就是在堂上乱扳人的老蛮子。来至里面,见众人哭个不休,赶忙上前请安,将昨日在城内看见两个相公受刑认供以及在寺被捆的话说了一遍。可怜蕙征小姐听见兆璧受了这样苦楚,大约是不得活命,自己父亲又不知下落,“真是天杀我也”,睡在地上乱波乱碰。   陶发道:“他们究竟何时来的?我昨晚出城已是不早,并未见着这斑人来。”汤太太道:“我们这几天不见老爷回来,已是急得没法了。今日饭前听见你的妻子来说兆壁被人捉进城去,是因强盗诬扳,我想他是小孩子家,又无仇人,哪里会有这事。正预备亲自去问,到了下午时候,本坊地保就带了许多人来将门口扎住,说你家案已破了,明早等起过赃方许出人。今日天将亮就来了,这班人将里面东西全行搜去,这不是飞来之祸么?究竟是谁人暗害我两家?”陶发又把叶开泰的话说了一遍,汤太太听了,格外悲苦,忙道:“现在惟有派人打听究竟、老爷还是在县里,还是在哪里,得个信息方好想法。”陶发道:“如在县里,只要未曾害命,都有人照应,只好仍是我去一趟罢。你们两家既遭了这事,我看还要搬远些方好,恐怕仍有人来暗算。”汤太太道:“此时也计不及此,只请你打听个信来,随后再说。”陶发只得又进城来,先到李春家问他昨夜监内如何光景。李春道:“你家两个相公倒不碍事,我己派人在里面照应。但是那位汤先生却有些难办呢。”陶发忙造:“我此时就为他来,现在怎么说法?”   李春道:“昨日你走之后,老爷夜间升堂,就把他从里面捆了出来,说他是这案内盗首。汤先生先前还要辩白,后又将他两个弟兄提出。他见受刑重,想必是没得供,我若不招也要吃苦,就哭了一场,招了一趟胡供,收在监内。惟有老爷现在要办这人。”说到此处,就低低向陶发说道:“只皆是叶家的主谋,说他是个媒人,将他治死,以后方无对证,故此老爷听了他话,教我们将他毒死。这是如何说法。”陶发一听,赶忙跪下求道:“头翁务必要积德,他已经家产抄尽,望留他一条性命。”说着跪在地下,哭求李春。原来这些法则皆是王活嘴出的,那日汤德元听说堂上提兆璧来,抢头一看,果是女婿,见他两腿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听他说道岳父冤枉煞了,与其目前凌辱,不如到阴司同这一班狗官算账,此刻就认罢。汤德元听兆璧说免得吃苦,所以也就招了一堂胡供。   洪鹏程令收入禁内,叫李春将他治死。李春答应下来。不知汤德元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二十六回 李禁卒报恩救命 洪县令入狱验尸   话说洪鹏程将李春喊了下去,叫他用金钩脸子将汤德元治死,允他一千银子,买嘱他不要声张。李春当时答应下去,心内想道:他是我恩人华大相公的岳丈,何能下此毒手。所以此刻见陶发苦苦哀求,乃说道:“你且起来,我代你想法。我们虽在公门中吃饭,也知将恩报恩。从前受了华府恩德,救我一家性命,如今焉能见死不救。但是上命差遣,概不由已。惟有做个瞒上不瞒下的事,我们老爷不过是要送汤先生的命,只要将一时混过,就不妨事。这个金钩脸子乃是官府的私刑,遇到难办的事,详不出去,又不能不办,谕我们下这毒手。说出来也是可伯,我但告诉你,绝不这样做。每到临用的时候,先将犯人绑老虎凳上,脸朝上,背脊朝下,叫他手脚不得活动,然后用草纸一百张,一大碗高梁酒,先把草纸在他脸上蒙好,一口酒一喷,将他七孔盖紧,不许伸气,随后盖一起,喷一起,只要一个更头,喷上七次,蒙上七次,这一个人就活活的闷死,然后将纸揭下,用水代他洗去酒味,那个脸上就同病死的一般。即是好忤作子也想不出来这个法则,最为利害。汤先生要弄就在晚上动手。”   陶发听说要晚上动手,连忙跪下哭道:“头翁真真不能,他已经是冤枉,不能再送了他性命。”说着磕头不已,李春赶忙将他扶起,道:“你叫我说,底下还有话呢。”陶发仍是不肯起来,苦苦哀求,请他不要动手。李春道:“本来是要这样办法,只因看华太太面上不能如此,只好此时你赶回去买口棺木,预备在此等到明日应用。”陶发听见,又连声大哭起来,说:“你倒叫我去买棺木,还说是不动手,这不是哄我,去要送他性命。”李春急道:“你不听我说了,就这样乱哭。我叫你买棺木,是遮人耳目。我这里有粒丸药,叫做闭气丹,眼下去,一昼夜不省人事,如同酒醉一般,呼吸气一点没有。今夜四更天,我进监叫汤先生吃下。次日早上去报老爷,请他前来相验。他看见人已没气,自然说是死了,就将棺木盛殓起来,抬出城去,等至晚间人静时候,再将他救了出来,逃往他方躲避,俟这里想出别的法则,再行翻案。你此刻赶速回去罢。”   陶发听了这话,方才放心,又是干托万嘱,爬了起来,回去预备。   这里李春来到县内,洪鹏程说道:“昨晚同你说的话,务必要做到了,不但本县重赏与你,叶少爷那里也有赏的。”说着到了里面,取出一张银票,递与李春道:“这是一千两银子,你先拿去,待事成后,叶少爷那里也是这样。”李春接在手内,请了一个安,说道:“老爷的恩典,叫小人办事,怎敢办得不到。但是府里要有人去料理方好,免得过堂翻供。”洪鹏程道:“这事已经说好,你但放心做去是了。”李春答应出来,自己想道:这样的贪官,做了这样的坏事,不弄他些银子弄谁的去?我先拿了他再说。走出衙门,来到钱店,将银子兑了,将来预备破案时,拿这银子到别处安身。又上街买了些酒菜,到了上灯时候,来至监内,将兆璧弟兄与汤德元大家吃了。   兆璧道:“恩公如此徇情,设若有人来查。岂不是恩公的干系?”李春道:“相公也不是江洋大盗,遭了这冤枉,谁人不知道?“说着,又叫小伙烧两盆水来,代他二人将腿上伤痕蒸洗、敷上了好药,然后扶他二人坐下。摆了酒肴,说道:“相公同先生吃一杯,连日苦楚受足了,现在既到此间,愁也无益。”   可怜他三人如坐针尖一般,那里吃得下去?怎禁得李春苦劝,只得稍饮几杯。兆璧道:“恩公昨日说我家陶发前来问信,今日不知可曾进城?”李春不敢将汤家被抄的事说出,只得回道:“适才回去,你家太太虽然在家盼望,所幸被大众瞒着,尚不知你认供收监,说是在城内等讯,稍停几日就回去的。只好先将这几天糊过,随后慢慢的再说。”华氏弟兄听见,不由的纷纷泪下,哭道:“母亲呀,你老在家盼望,不知今生可能见面了?早知如此,这门亲事也不做了。”二人对面哭个不止,汤德元看见这样,格外伤心。李春又劝了一会,说:“你们虽然认供,终久没得死罪。不过是个年灾月晦,过了这个月,能够换个好官,或通个大赦,就可以出去。”说了多少好话,方把两人劝住。   吃了点酒饭,李春又叫小伙家代他们铺床烧茶,各事已毕,然后李春方将洪鹏程的话对他说知。汤德元哭道:“我与他又无深仇大很,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今日若不遇着恩公,我三人的性命是没有了。虽然这样说法,设若彼人看破,岂不连累恩公?我该因命里遭殃,死了倒是好事,免得再牵累恩公。”李春的心下听得这话,想这人倒有点良心,说道:“你们莫这样说法,我已打算好了,就是破了机关也不怕。只要出了这监门总好设法。”又把洪鹏程给他的赏银预备拿此逃往别处的话说了一遍。道:“该因你们派有救星,你能出去,也好在外面想法。或是叫人进京上控,或者等钦差过境浮水喊冤。只要遇见好官,就可将他们救出。”汤德元听他这派话,也甚有理,到了此时,也不知这丸药真是有用没用,只好听天由命,答应依他。   李春就在身边取出来与他服下去,过了一会,真是如睡觉一般,昏了过去。看着脸上变了颜色,兆璧还疑惑是真死去,正要大哭,被李春忙赶上前拦住,叫他不要声张,说这事本是官叫我瞒着人做的,你们若哭起来,岂不是被人知道?他设若疑惑,又要叫我送你两人性命。一个还可混得过去,两三个人怎样瞒法?你们还是将家火上了,各人归号,明日就是来相验,问了你们,均回不知。兆璧弟兄只得答应归号。过了四更时分,李春将他们安排好了,然后向他说道:“我到里面送信,好叫他相信。”兆璧点点头,叫他前去。李春出了监门,来到大堂后面,果见洪鹏程还在签押房等候。   走了进去,在旁站下。洪鹏程见他进来,赶忙问道;“办的事怎样了?为何到此刻始来?可曾结果停当么?”李春道:“已没事了,特来见老爷复命。明日究竟若何报法,还是说他畏法身死,还是说他暴病?”洪鹏程想了一想道:“横竖明日是要验的,就说他得了暴病罢,仍叫他家属领回,免得后来公事上又多一人。”李春答应,看出来正是合了他的意思。先回家将自己朋友找来,皆是明日值班的人,恐怕他们看出破绽,每人送了几两茶敬,请他们不必追求。又说些好话,大家明知这事冤枉,谁人没得良心?见了这个样子,又得些银子,自然同声答应。   次日一早,李春又进监内,先打了报呈,说汤德元暴病身故,请官入监相验。到了辰刻,里面就喊伺候,传齐招房忤作一众人等。洪鹏程来到监中,在狱神堂口坐下,先将李春喊上,问了两句,然后叫忤作开验。大众已受了李春的重托,也不翻来覆去的细看,草草的将汤德元衣裳脱去,周身相了一回,忤作高声报道:“验盗犯一口,委系暴病身亡。”洪鹏程也故意下来看了一回,以为是金钩脸子送的性命,就叫招房填了尸格,出了监门,来到大堂上面。三班排衙已毕,传出堂谕,着汤德元家属领棺埋葬。原差取了差票,就到汤家镇来。不知汤德元活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   第二十七回 领棺柩起死回生 备文书捏情定案   话说洪鹏程相验之后,来到大堂。传了堂谕,叫家属领尸埋葬。原差接了差票,随即出城来到镇上,找到汤家。只见有个人站在门首,上前喊道:“你可是汤德元家内的人么?”那人抬头一看,说道:“你问怎样?”差人道:“你眼睛也不睁,这样的粗卤法。问你自然有事,我们是县里来的,你家汤德元遭了那个案件,现在监内得了暴病,昨日夜内死在里面,我们老爷开恩,免得葬在冈子上,传了堂谕,叫你们家属前去领尸呢。”那人一听哭道:“我主人果真死了,可怜遭了这冤枉,却死在那个里面,苦也不苦。”说着转身一路哭到里面去了。差人见了这情形,皆以为人死未有不伤心的,这得跟了进来,催他速去收殓。里头汤太太等听了这,也哭个不止。想了半天,又叫那人带着汤俊进城前去,又取出一包银子,不到十两光景,汤太太哭道:“我家那样家产,遇了这飞祸,即弄得清净,现在人又死,连买棺木的银子都不够了。”说着,又放声大哭。   差人望见这样,遥想也榨不出油来,只当空跑的,只得随着那人回到城内,在四拼店内买了—副棺材,薄薄儿的,喊人拾到衙里面门,然后原差将他两人带到堂上,具了领状,方到监内来收殓。此时李春正在里面,听说家属来了,抬头—看,正是陶发同着汤俊走到里面,见汤德元死在地下,汤俊也不知道这底细,见父亲身死在地下,焉得不哭?哭了—起,众人将他劝住,动手把汤德元收殓起来,随时抬了出城。到得镇上,就在祠堂里面停下。陶发开发了力钱,把扛夫走了。汤太太与两个姑娘就来到祠堂内,穿了孝服,哭了一回。那些镇上亲戚朋友,听说汤家遭了祸事,汤德元身死在狱内,现在领棺回来,无不个个叹息。惟有华太太与李大椿的母亲哭得十分利害,一个是因儿子同受这祸,现在尚在车内,不知性命如何,故此伤心。一个是因带他儿子考试,用了多少钱,作了多少难文字,又将他母子接在家中居住,这样好人竟不能好死,故此你对我哭,我对你哭,哭个不休。闹了半天,到了上灯以后,大众方才散去。   忽然陶发从外面进来,望着两位太太说道:“你们不要哭了,现在有人来了。”华太太听此,忙住声向外一看,早有一人走了进来,汤太太问道:“这就是李头翁么?”陶发道:“怎么不是?”汤太太方欲上前谢他,早见那人望着华太太磕头下去,说道:“恩公现在此地,我李春不知恩公在此,一向少来问候,望恩公恕罪。”华太太再细细一看。忙道:“你就是李春么?”李春道:“怎么不是?自从那日蒙恩公搭救,后来就在县门口帮着人做个伙计。因前年闹兵乱,之后无人充当这门户,故而我上了。那知这两年华先生已去世了,现在相公又遭了这祸,如此好人,天老爷也不公道。”华太太听他提起儿子话来,不由的又哭起来,道:“这都是这夏均祥害了我家好苦,若不是碰在你手内,岂不送了性命?可怜汤先生也是个好人,无辜的被累在里面,你道可怜不可怜。”李春听他这话,大约是不知此事,遂向陶发道:“这里可有外人么?”“这皆是我们家内的人,请你就在此刻动手罢。”   李春道:“你莫着急,先将门关好,恐怕有人进来,露了风声不是顽的。”陶发答应,就出去将词堂门关好,上了大闩进来。此刻汤太太方把这话对华太太李太太说知,大众道:“这个李头翁真是难得,担着这样的石子救人的性命,不知随后将何以报德?”李春谦逊了一会,自己又各处望望,然后叫众人过去,他就与陶发把棺柩抬了下来,用力将盖子掀去,在身上取出一位丸药,放在汤德元口内,赶忙又叫他烧些水来,又拿一床大被将汤德元盖好。不到半个时辰,只听棺材内微微的响动,又过了一会,有了声音,陶发真是喜出望外,就要上来揭被。李春赶着阻住道:“你莫着急,现在还未大醒呢。”汤太太听见他两人如此说法,就与华太太走了过来。只见李春弯着腰将头低着,好像同人说话一般。约有一盏茶的光景,但听叹气一声,说道:“闷死我了。”众人见汤德元活了过来。谁不欢害。来看李春,已代他将被掀了,让他坐起,赶忙把开水乡来把他喝,好似牛饮水一般,一连喝了几碗,方由棺内出来。望着李春说道:“不是头翁救我,已为阴司之鬼。”说着就跪下来,代他磕头,被李春一把早已抓住,道:“千万不要如此,此地耳目太多,日久难保无人知道。今日一夜已过,难于逃走,明早先躲起来,等到晚间仍要逃往他处,方可安身。我在此不能耽延,还怕里头找我。”   华太太见他要走,复又拜托一回,请他在监内照应。   李春满口教他心内不要烦,自然有我报效。说罢辞出,与阁发来到县衙,暂且不提。   单说洪鹏程见汤德元已死,自以为这事无碍,随即着人去请王瑶叶开泰来。他们早己得信,知道用了毒手,把这三人办下牢内,现汤德元已死,正要叫王活嘴到县里问他如何申详,却好着人来请。活嘴赶着前去,进了衙门,彼此见面,话嘴道:“连日费心办究,这事敞东十分感激,正要前来奉谢,不意尊介已去呼唤。但是现在如何详法,方可妥当。”洪鹏程道:“小弟已叙得稿子在此,转请老哥前来观看,好回覆世兄,看他意下如何。”   说着,到签押房内将稿子拿出,交在他手内。活嘴取出一看,上面写着为申详从盗图劫刀伤事主事,于某月某日,本邑王家店施某夜半被盗破门劫去衣物,当时拒盗被伤两人,勘验属实,派差缉获得盗首老蛮子某人,堂上供出同党打劫,华某先后一齐被获,现在供认不讳,惟是非首犯应减一等法律,着永远监禁,所有老蛮子一名乃是案中正凶,应当拟抵云云。   活嘴看毕,道:“就是活了这两个人头了,但是敝东事情定妥,也不要他的性命。至于府内,敝东已当面说知,只要公祖这里详上,无不准的。”洪鹏程笑嘻嘻的谦让了一回,说道:“不是小弟夸口,这点见识还有的,如此详就是了。但是要紧的事件,请他要赶快办,怕的日久生变。”活嘴答应称是,辞了出来,去回覆开泰。这洪鹏程就依着原稿,行了详文,送到府里。府里也是与叶家有世谊,又是叶槐的同年,就照原文复详上究,不到一月光景,回文已经发回,将兆璧兆琨定了监禁的罪名,永远不放出来,老蛮子着即斩立决,洪鹏程好不喜欢。说道:“今日可以去见开泰,代他办了这件事情,看他如何说法。”随即传了伺候,乘轿来到叶家拜会。号房将帖子报进,里面喊话,到了大厅,早有活嘴迎了出来,说道:“不知公祖驾到,有失远迎。敝东现在书房里面,请进去坐罢。”洪鹏程招呼已毕,就跟了他进来。见开泰已在那里等候,彼此见礼,分宾主坐定。开泰先行说道:“连日这事诸多费心,感激之至。家父那里已写信去,所有感情全写在上面,想不日定有好音。”洪鹏程谦逊了一番,然后将回文拿出,与他观看。就此一来,夏瑶云几乎有性命之忧,且看下回分解。   -----------------   第二十八回 言罪状老母生悲 说苦情阿郎行诈   话说洪鹏程将回文取出与叶开泰观看,说道:“这事小弟已代办毕,但夏家那里请世兄早打主意方好”。王活嘴在旁说道:“此事我已与均祥说过,此刻最好请公祖再去告知他,这事已毕,随后还想请公祖为媒,不知尊意若何?”洪鹏程道:“此刻前去可矣,若随后仍须要请别人,况耳目不便,事情在我手内办的,现在又做这媒,岂不为人议论。我此刻就去是了。”随即起身告辞。开泰送出大门,一直来到夏均祥家内坐下。却巧均祥在家,彼此先谈了些闲文,然后就把回文又拿了出来,说道:“尊府从此可免一后累了。叶府那里已经去过,诸事听这里信息,请老哥从速打算。”均祥道:“小弟无有不行,惟是家母那里须要说通,方好行事,总在这两日,定有回信是了。”洪鹏程又叮嘱几句,告辞回衙。均祥心下想道:我不趁此这样说法,随后就不好措词了。想罢,来到后面,却值赵夫人在外面坐着,向均祥问道:“即才洪老爷又来何事?”均祥冷笑了一声,即不开口。徐翠莲见他这样,看不下去,说道:“母亲问你话,为什么不开口?”   均祥道:“不是我不说,真是说出来,丢了自己的脸面。爹爹在时,爱重了这个女靖,现在做出这样事来,性命还不知在何处。”赵夫人听了这话,着急道:“你说话为什么不清不楚的,究竟他做了甚事?”均祥道:“无非是做强盗。”赵夫人骂道:“你这死畜生,全没得好话说,他那样一个念书人,手无搏鸡之力,怎样会做强盗,岂不是你遭踏人家?”均祥道:“我遭踏他,我有脸面些。实对你说罢,不独他是强盗,连汤德元还是强盗呢。前月王家店施园长家被盗,后来捉住刀伤事主的强人叫做什么老蛮子,一堂审讯,就供了出来,是汤德元的窝家华氏弟兄主谋。前日洪鹏程派差下乡,将他三人提来,先前还抵赖,后来被老蛮子对质抵住,用了两夹棍,方才认供。在堂上还说是我家女婿,幸得洪鹏程看前后任的情分,说他是冒充,本来该拟斩罪,现在从宽定律,改坐长牢。你看可恨不可恨。可怜妹个终身怎好。兆琨是永远不得出来的,然则即丢在家中养老么?”   赵夫人这一听真是意外的事情。哭道:“他那个人决不是个强盗。这总是有人仇害。你既与洪鹏程认识,就该托他审问清楚,怎样糊里糊涂就定了罪名?只不是冤屈死人?”均祥道:“官也不是我做的。谁教他认了口供。   一字人公门,儿牛拔不山。他在堂上亲口说的,岂能偏护?现在洪鹏程不从我家追究。已是实足的人情。叫他不办兆琨,事主也不肯答应。我看倒是这样好。免得后害了我一家。”赵夫人被他这一起说。虽是心下疑惑,无奈他说得确确的、也只好烦在肚内。又怕瑶云知道,均祥出去,暗地下又叫人出去打听,那知这些人惧是均祥的心腹,所有几个忠心的家人,见均祥所为不善。   得请假到别处去了。这些人见均祥说了这话。皆知其用意,此刻赵大人叫他们去打听,随即说“太太你老人家,不知外面的事。我们已经知道。只是个敢说出,现在是华家通同为盗。少爷说的话,句句是真,我看太太千方不要说是女婿了。设芳施园长家知道。再牵涉我们来,那是格外不是了。”赵夫人被他们这阵说,就信以为真,心下想道:人真不能科定。那样—个文墨人,就会做了这事。岂不是坑害我女儿?按下慢表。   从说瑶云从他父亲死过之后,看见哥哥如此坏法,家虽可发达,目下又如此之穷,听说哥哥又要将家搬回原籍。如此一来,与华家又离了远些,左思右想。心上难安,不觉得了—病睡在房中。每日终朝只是痛哭。赵夫人见了这样。虽白般劝解。无奈他的心病是终久化不开的,药也不知吃了多少。只是不得效验。此刻均祥说了这许多话。明是要叫他听见悔心。却巧他在后进房中眶着,所以全未听见,赵夫人也就招呼上下人等不准漏点风声,怕他知道自寻短见。惟有庆喜晓碍此事。心上恨道:我看这事决然不确、就是有了这祸,也是被人陷害,我看这情形怕的就是家鬼弄家神。照此看来,我们小姐真苦煞了。   不说他暗地一人瞎想。单说赵夫人与均祥说话之后,见他母亲似有活动的神情。当时也不开口。一宜走出大门来找活嘴。到了叶家,却巧王瑶不在家内,丢了信息,请他晚上来有要言面谈。自己回来,走进书房,徐翠莲前来问道:“华家那事究竟是真是假?不要被人扳害?”均祥道:“谁哄你们,今日洪鹏程已将上宪的回文与我看过,定了永远监禁的罪名,还假的么?你看这事如何是好?从前叶家那样说法,直是不肯。现在遭了这事,我想还是走条路方好。你千万此时不必说着,等到外面话说定,再与太大说知。”   徐翠莲道:“你又来了,无论华家是真是假,就是代你妹子另行聘人,我看叶家总不肯做亲,你父亲功名坏在他家手里,若是真做这亲,外人岂不说你无耻?宁可过两年回乡去,另聘人家,万不能聘与姓叶的。”均祥见他不同心路。怕他又露了风声,乃道:“我不过这样说法,还怕叶家不肯呢。”正谈论间,忽报王太爷来了,徐翠莲也不知是谁,转过后面躲避。活嘴进了书房说道:“失迎失迎,适奉呼唤,有何见教,洪知县想必来过了。”均祥道:“来虽来过,只是细情欲同你商议。现在家母面前已是如此说法,外面虽觉无话,但恐疑信参半,日后访出实情,此事怎能成功?且舍妹现又抱病,若着急,恐不能行。特地请来想个法儿,如何与我母亲说知,总要先行下聘方好。”   活嘴低着头想了一会,道:“我看这事不必犹疑。过早固不好,过迟也不好。我们不如以下月二十为度,总在那几天择个喜期,数日前行聘礼,就过年庚帖。但要同令堂说明,令妹面前可不必说及,就是行聘那天,也说是华家迎娶。只要过了门,就是令妹知道,也是生米煮成熟饭了。令堂这两天也不必说起,稍定数日再谈。”   均祥还斟酌不定,活嘴道:“我们替人家做事,总有点胆量。令抹与令堂总是个女流,难道还怕他们么?我此刻还有别事,一言为定是了。”说着匆匆别去。均祥听了活嘴的话也甚有理,一人想道:我父亲既不在,理应由我做主。到那时母亲肯行就罢,不肯行时我就直上,还怕怎样?从此在家绝不提起。光阴似箭,转瞬已到下月初十左右。瑶云的病渐渐已好了许多,这日母女闲谈议论回籍之事,均祥假意说道:“我看此刻也不必急急回去,华家现在虽在服中,一两年后也是要娶的,不如等他娶后再行回去,免得两头来往。”赵夫人见他说这话,以为他是有意哄瑶云,安慰他的心,也就答应道:“你能如此例更好了。”大家谈了一会,瑶云以为是谈他的心,也不好插口说话,只得与庆喜转回房去。   均祥见他已走,向赵夫人道:“母亲可知二子说这话有何用意?”赵夫人道:“我那里知你有什么意思,何不明说?”均祥道:“不瞒母亲说,先父亲在时,闹了几次,一定是看上这姓华的,现在丢了这个脸,妹子也有这样大的人,当真的养老么?人家总想有个好亲戚,彼此可以照应。就是父亲把妹子与华家,也不过是想兆琨发达,后来有个靠傍。现在父亲已死,除儿子外就无别人撑这门户,外面亦无路走,不能坐吃山空,也要想点事做做方好。从前叶家求亲,皆不肯行,目下华家是自己遭踏,就是把妹子另行择配外人,也不能议论我们。在儿子意见,还是把叶家的好,不但妹子终身有靠,就是儿子也有个帮手。所以特来与母亲商议,总要疼儿子些好。”那知这一番话,居然把赵夫人说动。不知赵夫人意思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二十九回 定佳期母子欺闺女 听实话夫妇露真情   且说夏均祥在赵夫人面前说了一番苦情,以为把妹子与叶家做亲,兄妹两人皆有好处。赵夫人听他如此说法,乃道:“虽是这个说法,华家现在还有人在此地,难道就不晓得?不前来争论?到了临时,闹了出去,岂不是为人耻笑?而且你妹子也未必肯,你倒要想想才好,不要乱来。到临时上台,不得下台。”均祥道:“只要母亲答应,这事未有不成的。华家既做了犯罪的事,莫说他不敢来,怕遭牵累,就是前来,我也有话回他。从前虽然做亲,却因是个好人,读书上进。现在犯罪为盗,永远监禁,我家就肯把人与你家娶,你家怎样娶法?且从前不过是句话,又未行茶下礼,立定婚书,还怕他怎样?至于妹子那里,也可想法。或说华太太现在有病要他家去冲喜,或说兆琨被人聘请到外路作募,暂时不能回来,故此要娶了回去。妹子是个女流,那里晓得这样清楚?只要过门之后,把脸一开,做了少奶奶,他看见叶家那富贵,再把华家的事细细告诉他,想他也是个明理的。”赵夫人究竟是妇道,被儿子这样一说,也就没得话说了。但招呼道:“做虽这等做法,惟是不能露风。你妹子的性情你是晓得的。”均祥见母亲肯行,已是喜出望外,连忙回说“晓得”。走了出来,叫人去找王瑶。   一会工夫,活嘴已到。均祥就把方才的话对他说知,叫他赶紧前去办理。活嘴也是欢喜,心下想道:我想了些主见,今日方才成功。眼见得两边的谢媒拿准了,随即说道:“你这里既然说通,那边无不答应的。就是这里银钱不足,既是亲戚,也无不可通融。”均祥听他说到此地,也就对了心意,低低说道:“不瞒你说,如做这事,我一应妆奁尚未备办,你能代我借二三十银子,随后定然奉赵。”活嘴道:“此事不必烦心,我即刻回去,同令亲说过,先送一千银子与你这里先用,随后如数奉上便了。”说着起身回去,不多时果然前来,道:“现有白银一千,权望收用。”均祥得着这些银子,心下岂不快活,连忙来到后面,将银子交与赵夫人,道:“这是人家礼帖,怕无人置办妆奁,故此先送这一千银子,让我做面子,随后还有二千。这头亲事从那里找去!”赵夫人也无话说,收了下来。   次日一早,活嘴又来笑嘻嘻的说道:“吉期是定了二十一的,十九过礼通信,所有一切妆奁,概不争竞,请你照办是了。所有媒人,就是小弟与洪鹏程。”均祥一一答应,又谢了昨日的银子,然后话嘴辞去。均祥想到今日已是初十,不过有个日子,虽然说不争竞妆奁,面子也要做的。连忙进来与赵夫人商议,先开了衣单以及动用物件,然后说道:“抹子那里也要告诉他一句才好,还有多少事件要他自己做的。到了临时匆匆忙忙,他疑惑起来,反为不美。”赵夫人也以为然,母子二人空房中议定,一同来到后面,在瑶云房中坐下。庆喜就有点疑心,说道:从来我们少爷末到后面来过,今日前来莫非是前日的事情?他就一人站在旁边,看他们动静。赵夫人先说了些闲话,然后喊庆喜道:“今日华家有人前来,你晓得么?”庆喜会意,也就答道:“听说前面来客,不知是那个来此,太太说华家来人,是为何事呀?”赵夫人道:“你这丫头倒呆了,难道小姐把人家定了,还有总不娶的么?现在本省学宪爱你姑爷的文才,特地前日着人来请他同去阅卷,考试之后,仍要带他进京,大约有三五年才回。华太太现在回家在急,因此择了二十一的日期。人真不可貌相,那样一个少年孩子家就有人来访他,还可送一千银子做聘金,所以有钱做这件事。你少爷已经答应下来,此刻与我来这里告知你小姐的。”   赵夫人说毕,就对着瑶云道:“你可听见,娘儿们在这里有甚害羞,你要什么东西,可对我说,好同华家去要。”瑶云听见这番话,自己不开口,心里甚是疑惑,道:华家现在服中,怎么能做这事?难道不怕违例?只因均样坐在此地,不好动问,只得低着头,一言不发。庆喜在旁也是疑惑,连忙问道:“太太说华家要娶,他家现在还未除服,何以急急要娶?”这是庆喜有意问他这句话,看着脸色,赵夫人本是被他这句话问得唐突,暂时回不出来,两个眼睛直望着均祥。均祥赶忙说道:“你不听太大适才所说,他家是因学宪请姑爷进京,有三五年才得回来,此时虽是说娶,不过是瞒着外人,完全其事,也不是惊官动府的,那有人来问他。”庆喜见均祥强词说项,也就不敢再说。答应道:“原来如此,只是太勿促了。”均样还怕他追问,故尔牵着别话混了过去。然后同赵夫人出来,议论别事去了。   这里瑶云听见均祥那些话,格外疑惑,见房内无人,望着庆喜道:“你才听见,那个里头说话,大约总有缘故。华家不知怎样说法?”庆喜此时虽然明白,也不敢骤然说出,只得劝道:“小姐你莫疑心。难道夫人还把苦你吃不成。我看这事倒是真的。”瑶云哭道:“你莫来哄我,我已早看透了。你听见个么,可告知我,也好早些打算。”   庆喜道:“我真未曾听见,既然小姐疑惑,好歹还有几天,让我慢慢打听。有什么别情,来告诉你是了。”瑶云只是痛哭,就要叫他去问。庆喜道:“这是不能着急,你问急了,反而没得消息。我看小姐后且安息安息,无论怎样,总要有几天辛苦。现在哭也无益。”说着代他铺好了床,伏伺他睡了。自己一人却是纳闷,想了一会,道:前日我明明听见兆琨遭了祸事,定成永远坐牢之罪。现在忽然来娶亲,做鬼也想不到。连太太都跟在里面说诳。我打听真了,若果有别事,却苦了我们这位小姐了。看看天已不早,正要收拾去睡,忽见前进腰门未关,心下想道:此刻人已睡熟,我且悄悄的在门外听听,看少爷在房内说什么话。想罢,一人捏着脚步子来到前进,隔着板壁细听,先后都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只听里面有银钱声音,他就转过身来,在板壁缝内探望。只见均祥取了一大包银子,在灯下戥那分量。徐翠莲在旁问道:“昨日已经送来一千银子交与太太,今日这个又是那里来的?”均祥笑道:“你们不听我说,耽搁这几十日,现在可想法了罢。可见这门亲事做的是好,这个银子也是活嘴今日带来的。”徐翠莲道:“你的主意是不错,就是太毒些。人家好好的功名,硬说他是个强盗。虽不害了他的性命,已是抄家受刑。我看这个事是做不得的,我们家中还是一个人不曾晓得。若是过门之后,在叶家闹起来,我看你那个罪也不容易受。”   均祥见他说了这话,连忙用手代他把嘴遮住,道:“你真疯了,现在方且瞒着,今日我们在他房里说话,庆喜这坏丫头最刁,还说是服中不能娶亲。看他那样情形,已有几分疑惑,你此刻再这样说法,若被他听见,岂不误了大事?”徐翠莲道:“我不过同你闲谈,那里有这样巧法。我看你也要留神些才好,华家多少也要把他点银子,让他家有碗饭吃。你想可怜不可怜,两个儿子活活的坐在牢里,汤德元又被洪鹏程用金钩子治死,叫他一家靠谁照应?”均祥见他仍是不住嘴的说,着急道:“好祖宗,我晓得了,你可不必再说。我现在眼睛跳呢,早知道不告诉你的。唠唠叨叨闹个不清,现在外面不知有人没人,我出去看看去。”说着自己取了烛台,就往外走。   庆喜一吓,赶忙望后就跑。才出了腰门,忽听天上叫了一声,寒毛直竖。均祥即“哎哟”一声,跌倒在地下,手中烛台已抛去多远。徐翠莲忙跑出来问道:“你怎么这样?”均祥睡在地下,呆了半天,扒起来就跑进房去,随即将房门关上。不知究竞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三十回 听鬼叫阿父显魂 惊恶梦女婢定计   话说庆喜听见天上叫了一声,寒毛直竖。再听均祥跌了一个跟头,复行跑到房内,关了房门。徐翠莲问道:“你才说出去,怎样就跌了下去?”均祥道:“不要说了,我们睡觉罢,总是你兜搭。说了这许多话。你不听见鬼叫,这一声好落在我心里一般,才出房门,好像有个黑团子在我面前一幌,烛台就息了。你道怕人不怕人!”说着扒上床上就睡。又叫翠莲多点几个火起来,仗仗胆子。   翠莲听他说这话,害怕上床去了。庆喜在外听得明白,身上直是一阵一阵乱抖,说道:这明是老爷显灵,不准他出去,不然我被他看见,却还了得!这是他们做的事,怎样这个毒法,弄来弄去,还是嫁与叶家,把人害到如此地步,只是如何是好?若不告知小姐,到了临时,眼见又是一命。告诉了他,又怕不得安静。一人想来想去,没有主意,呆呆的站在天井内瞎想。   忽然天上刮了一阵冷风,那种凄凉的声音,实在可怕。风才过去。又是叫了一声i此时庆喜倒反不怕,大着胆子望着天上说道:“婢子庆喜听见姑娘遭了这事,若是瞒着到底,随后无事,请老爷就不必在这里喊,婶子就随着太太们办事;若是因华家冤枉,小姐不应把叶家,仍是说明逃走的好,就请老爷再喊一声,婢子立刻就禀知小姐。”那知这话还未说明,接着恶毒毒的一声从头上叫了过去。庆喜寒毛一竖,就在天井内跪下磕了一个头道:“老爷既如此盼咐,婢子就遵命办了。以后总要求老爷保佑。”说到此处,心里一阵凄惨,不由的落下泪来,站起身来,走进房内。只听瑶云在床上乱哭,庆喜反吓了一跳,疑惑他已经听见,只好上去喊道:“小姐小姐,你怎样了?”瑶云还是哭个不止。听他那种声音,又不是醒着样子。庆喜只得复行下来,取了烛台,再到床前将帐子掀开。   瑶云睁开眼睛,问道:“你还未睡么?”庆喜知他是做恶梦,说到:“我早唾了,适才被你哭醒,究竟何事,这样苦法?”瑶云道:“我方才做了一梦,好像仍在衙门里面,听见外面升堂,说道:这个冤枉不小,我正要叫你去问,只见老爷走来,说道:华兆琨招了,你千万保重。说着举起拳头,在自己头上打了几下,说我不该累他,我见老爷这样。也不知为何事,所以着急哭了起来。   正在哭得不了,又来了一只恶狗,向我腿上一咬,我一吓惊醒,此刻还是有点痛呢。你看这梦可不蹊跷?我怕总不是好事,今日少爷说华家这事,此刻就做恶梦,显见是我爹爹前来点化。从前他闹了那几时,从老爷死后一直未曾谈起华家。现忽然如此好法,明明的是欺人之谈。难道他家肯在服中做喜事?我母亲此刻也顺了他们,只瞒着我一人。今日我实对你说罢,若真是华家便罢,如有变动,也不想活命。我拼着死也不能受他们欺骗。”说着哭了下来。庆喜见他如此,也就说道:“你不必如此说法,我也不敢告诉你。他们实是不存好意,可怜华相公是受了冤枉了。”瑶云被他这一说,如同丢在冷水一般,反而哭不出来,直望着庆喜发怔,用两个手抱住他道:“好妹子,你可快些告诉,究竟怎样冤枉?”庆喜就把前日均祥如何在前进说华兆琨为盗的话,如何同王活嘴定计陷害,后来怎样同太太说苦情,以及适才在前进听他夫妇两人所说的话以及鬼叫,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瑶云这一哭还是小事,那知心里急很了,只见哭着哭着,一口痰一起吐出许多鲜血出来。庆喜见了这样,格外可怜。又不敢吵嚷,只得慢慢的倒了一杯茶,先叫他吃了,又在他背后轻轻的捶了几下,说道:“小姐,你这样急法,就是死去也无用,趁早想法要紧,或者可以救得出兆琨来。”瑶云道:“我也不想活命了,只有一死,全我一节。你叫我想法救他,我也是一个女流,怎样认得东西南北,如何救法?”说又哭了起来,庆喜道:“你此刻不要哭了,我就是有主意,也要与你商议。但是这样哭法,如何好说?”瑶云被他说了这话,也只好忍着眼泪。   问道:“你且说来我听。”庆喜道:“我适才在天井内,已是那样祷祝你,梦中老爷又叫你保重,这明明是有生路。我看现在三十六计,是走为上着。”瑶云见他说这话,乃道:“你主意虽好,只是我从未出过门,晓得那处是安身之地?而且道路迢迢的,这样鞋脚,如何好走?”庆喜道:“小姐,你倒太迂了。你平时多读古书,古人中有多少女扮男装逃了出去,后来在半路上遇见好人,终久仍然团聚。那些话虽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我看小姐只有这条生路,此地离京城虽远,也不过一个多月就可到了,能够到得京城,遇有好人,得了门路,将华家冤情请大臣奏上一本,把洪鹏程革职,将他兄弟放出,那时小姐也落个好名,岂不一举两便?就是遇不到人,寻不到门路,到了实逼虎比的地位,然后再死,也就尽了自己的心,且可以对得住华家了。”   瑶云听他这话甚是有理。说道:“但是我一人不能前去,一则路上怕人撞见盘问,要有个帮手回答。二则银钱带在身边,倘遇歹人。一人独力支持不住阿。”庆喜道:“这个你不必多烦,我平时既恃小姐的爱,倒不得个患难相同么?自然是我同走,盘川倒是要多带。我这里凑凑也有百十两银子,你我两人也可以够用了。惟有一层,明日小姐还要与平时一样,不可时常的啼哭,怕他们生疑防守,那就不得出去了。我看这两天总不必想走,最好等到十九这天。华家过礼之后,所有的人俱到前面观看,忙忙砾碌那时节,小姐就在房中打好包袱,我偷出去买上两身男人家衣服,由后门进来,晚上众人忙了一天,也就辛苦要睡,我们这晚改了装束,由后门出去。先到僻静地方住他一夜,次日天明出城叫船,只要开行一二百里,就可慢慢行了。”两人足足商议一夜,不知不觉东方又发白了。   瑶云就叫庆喜同他一床睡下,只因一夜过来,已是辛苦,一直睡到夕阳西下,两人方才起来。这且不提。   单说均祥听鬼喊之后,赶紧叫徐翠莲多点了两盏灯,自己到床上睡去了,却心中只是上下乱跳。徐翠莲道:“我看你这事真做不得,明明的是你爹爹不服,前来显个灵儿,你看可见死后在阴朝地府也不瞩目,你道可怕不可怕?况你到了百年之后,有何面目见爹爹于九泉之下?”均祥被他这说,心里格外乱跳,身子亦抖起来,只见两手抓着翠莲不肯放松。二人只好躲在被内,睡了一夜。   次日起来,虽有翠莲从旁劝解,均祥仍是不改初心。   一早就出去找王瑶,彼此见面,先开了礼单,请他交开泰照办。开泰本是有钱的人,加之活嘴如此撮弄,又是天官府内各事不能寒酸,又说是因着华家穷才把你家,你要格外放宽阔些,女家看见方才羡慕。拨乱反正,总是他一人热说,想开泰答应置办,他才好从中取利。现在见均祥又开了一张礼单请他带去,活嘴取过来一看,上面也值二三十银子舶东西,就坐了一个坏心,向均祥说道:“这单子我拿去也可,但是你又要里子,又要面子,这事却难应手。前日已送了你二三千两银子,现在又开上这许多东西,虽是开泰可以应允,难道我就白担这个干系么?”均祥见他说得有因,乃道:“老王,你不这样说法,你的事我惧明白,只要你能照我单子办全了来,他若允了,我就打个八折请你,这又何妨。”活嘴哈哈的笑道:“我不过这样说法,你到认真起来,教我好不过意,你请回去,包你不得误事是了。”说着均祥望活嘴拱拱手道:“直等十九过礼再会。”说罢,便转回去了。不得几天已要到正日。不知瑶云可逃得出去,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三十一回 过采礼瑶云害病 行巧计庆喜改装   话说夏均祥与王活嘴开了礼单,允了他的神福,专等十九过礼。不到几天,竟已到了正日。这日大早。均样就叫家人把前进腰门关锁起来,因国华的棺柩供在里面,今日是个喜事,怕又忌惮。又叫将书房打扫洁净,预备媒人起坐。虽不张灯结采,也还铺了红毡。各事齐备,只等男家人来。   过了辰脾时分,只见家人持了名帖进来,门口车马声音嘈杂,人声又是吵嚷。知道是聘礼来了,赶忙招呼“有请”。早见王瑶与洪鹏程两人穿了盛服,走进门来,到了书房,行礼已毕,吃了三道茶,然后招呼将礼物摆上。   那些叶家人等皆穿红扎绿,一诽一排的端了上来。四邻老老少少俱来争看,热闹异常。那些绫罗缎疋珠翠金银计有二三十端,众人摆至桌上,然后一同上来道喜。均祥叫人发赏,闹了一会,方才把这些锁事弄定。又向洪鹏程说道:“小弟因在服中,未便请人相陪开盒,亦未另请全福,就请两位大冰累手。”王瑶哈哈笑道:“你倒会得省事,若说全福,我也有三四个男女,就像我多养两个便了。”说着笑着,就与洪鹏程两人站起身来,在中间开了盒子,取出庚阳。均祥道:“先父现已物故,各事应由小弟作主,虽然如此说法,却也要禀明家母,请两位少坐一刻。”洪鹏程道:“理当如此。”说着,均祥就取了庚阳盒子,走进上房。   只见那些家人婢仆,这徐翠莲全拥在屏风后面,争着你说这件衣服新鲜,他说这副首饰好看,就叽叽喳喳说个不了。均祥见着问道:“太太在那里呢?”翠莲忙应道:“太太还在房中,我同你去。”两人就一齐走至赵夫人面前。均祥先把叶家礼单逐一念与赵夫人听了一遍,说道:“有这样子,也算看得下去了。庚帖在此,特地来请母亲的示怎样写法?”赵夫人道:“你现在是个家主,我一千岁是个女流,你着怎样写就怎样写是了。但是既开下盒子,那些首饰东西也要拿一件与你妹子看看,还要教他戴下子,这也是一个俗套。”均祥道:“我原不懂这些事,既是俗例作的事,就请母亲同媳妇去做罢,外面有客,无人相陪,庚帖我就写了。”随即又走了出来,当着洪王二人写了生庚。里面赵夫人与徐翠莲就将拜盒拿在手中,同到瑶云房内。只见瑶云睡在床上,满脸的泪痕。赵夫人看见,就叫徐翠莲将他拖起,问道:“庆喜到那里去了?”   瑶云嗯了半会,说道:“我今日浑身发烧,觉得有点不爽快,叫他们出去顽耍,我这里似乎清净些,免得令我烦恼。后来肚痫,要姜汤吃,没人去要水,我叫庆喜去了,大约停一会也就回来的。”赵夫人听他说这话,疑惑是真情,也就不往下问,但把那些头面簪环取出随意代他带上几件,说了两套吉祥话,然后仍自出来,照应各事。   且说庆喜从前日与瑶云定计之后,又将所有的首饰同金银包了一包,又将二人的东西摆在一处,又做了两双紧脚的鞋子。足足忙了几天。今日早上就同瑶云预备,等人来时,他就出去买办衣服,又教了瑶云几句话。方才瑶云回答赵夫人的话,即是同庆喜商议定了的。不多一会,大宾已到,他就趁着众人取了一包散碎银子走出去了。走了两条街道,只见来来往往,许多热闹,不觉到了一家衣店,随即进去,拣了两套衣服,兑了银子。又怕店家疑惑他是女流,买男人衣服何故,故意说出夏家与叶家做亲,不日喜期就到,我有个兄弟要去打集,衣服褴缕,所以代他买两套衣服。店面人家只要有生意做,也不问他真假,庆喜就将衣服包好,然后又到一处买了两双小靴子,包在一起,即由原路仍从后门走了进来,却好没有一人碰见。   进了房内,见瑶云仍在床上啼哭。庆喜上前问道:“可有人来问你么?”瑶云道将前事说与庆喜知道,且道:“我照你说的话回答,他们并未疑惑。我看你此时也到前面走走,有什么话也好听听。”庆喜一边答应,一边就将衣服交与瑶云,叫他收好,他就一人来到外面。正见众人来与老夫人道喜,他也随众人磕了两个头。赵夫人问道:“小姐姜汤吃下去,现在可好些么?”庆喜道:“小姐也没有什病恙,因今日是个行聘的日期,又听见出嫁急促,心内总有点烦闷,只是怕人多吵闹,清净一人,静息两天就可好了。我看太太们倒不必常去看他,好像有点害羞,其实这事人人都是有的,有什么碍紧。“这句话把众人说得哈哈大笑,赵夫人骂道:“你倒老脸不怕羞么?明日就叫你陪小姐去,看你看见羞不羞?”庆喜也红了脸,笑道:“我不过这样说法,你们就来笑人。”赵夫人道:“你既叫我不要去,现在男家那些东西你就代我带了去,好让小姐自己收好,后天仍是要带到他家去的。”   庆喜见了,正合己意,就接了过来,回转房内,向小姐说道:“莫说无神却有神,我们两人出去,正恐银钱不够,却巧巧的太太叫我把叶家的首饰拿来与你收藏,这不是天缘凑巧,叫我们多点盘川?”此时前面已经摆酒请媒。另有那些抬盒的家人在门房里开筵,一桌添一桌,闹个不清,到了下午的时节,方才可以没事。均祥也备了靴帽冠带去做回覆,等大众人等出门,然后均祥方到后面来,与赵夫人说道:“有了这个样子,也算看得下去了。   但是今晚要早点歇息,只有明日。后日就是正日。明日就有伴娘人等过行那些仪注,今日母亲也要去告知他一切才好。”赵夫人道:“这些我知道,现在你妹子浑身发烧,有点不爽,老实让过今日,明早与他说知罢。免得他又要作烦,又要啼哭。”均祥见母亲这样说法,也就不去勉强。   大家吃了晚饭,赵夫人又到瑶云房内淡了一会,问长问短,瑶云有时答应,有时仍是流泪。赵夫人总以为女儿家出门总是这样情形,看了那种可怜的样子,也就哭了下来。仍是庆喜灵便,从中解长劝短,把他们两人眼泪止住。说道:“小姐今日一天不晓得怎有这样苫楚的,我看太太仍是走罢,不是婢子说不近人情的话,母子们在一起说苦情,多是越说越伤心的。且小姐只有明日一天在家了,后日格外辛苦,还让他此时静养些个才好。”   赵夫人听庆喜说的话极是有理,忽然欢欢喜喜的说道:“怪不得你小姐喜欢你呢,你真能说得到人心里去,倒是我走的好。”说着就走出来,向前进去了。   庆喜等赵夫人走后,随即将房门关了,在房内检点了一回,又将衣服拿出先叫瑶云穿了,看是合身不合身,自己又穿上一套,彼此看了一会。好者小姐的身材与庆喜仿佛,庆喜在买的时候就有个数目尺寸在心内了。两人看来看去,似乎没有破绽。又将紧脚的鞋子穿了用宽带子扎紧,然后将靴子穿上,觉得空处太多,又取了些棉花塞在里面,走了两步,虽然不甚便当,也还可以能走。两人正在这里收拾,忽然庆喜说道:“不好了,我怎样单把这件忘却,如何是好?”瑶云见他这样,倒吓了一跳,忙问何事忘却。庆喜道:“身上脚上俱可以充得过去,惟有头上没有方巾,如何走得出去?被人看见,这不男不女成何道理?”瑶云被他这一句话说得如梦方醒,立时又哭了起来,说道:“你这事害我不浅,除了今日,就莫想逃走罢。”   两人正在那里着急,急见桌上摆了一件东西,庆喜走前一看,遂连忙喜道:“这不是鬼使神差,叫我们好走么?”原来是均祥同赵夫人来说话,一时身上恶暖,遂将帽子除下,摆在桌上,后来因庆喜有盘问之意,他恐久坐露出马脚,就匆匆走出去了,随后又听见鬼喊,吓得急急忙忙上床就睡,次日早上忘其所以,又换了一顶帽子戴出去了。岂不是天假之绿?庆喜且喜且说,即便取了与瑶云戴好,甚是合头。瑶云道:“我虽有个。你却何如?”庆喜道:“只要你有,那就不碍事了。我从前小时还有一顶帽子在此,却是未改装时节用的。现在还将就可用,只要出城,一两天到了别处,就可先买一顶。”说着寻了出来,庆喜看看天时已有二更以后,忙催瑶云动身。不知可走得出去,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三十二回 全节义二女逃命 说冤情众人议论   话说庆喜找出从前所戴的帽子戴在头上,看看天色不早,说道:“小姐,我们走罢,若再耽搁,到了夜深,不但路上无人不便行走,还怕他们睡醒了,听见响动,起来查问,那时怎么好走?”瑶云听见这话,两眼的眼泪又直流下来,说道:“我今一十八岁,从未出过大门。今日为我哥哥逼我,我要受得一番苦楚了。不知后来可被人晓得。我虽是要保重我的身子、也是顺我爹爹的主意。古人云:从一而终,现在出来,知道的说我是个大义的人,不知道的,不知说出我什么话来呢,教我抛离父母,远奔他乡,也还不晓得救得出华家的命来不。”想到伤心之处,两只眼睛就如死的一般,定了光了,站在房门口,要走又舍不得走,要不走又不得能够。庆喜在旁着急道:“小姐,事已如此,还有什么犹豫不决?现在尚未出门就是这个样子,后来路上遇有艰难,怎样说法?”   瑶云被他催得设法,只得望着前面哭道:“不怪女儿心恨,远离父母,只因哥哥逼我太甚。今生不能报答养育之恩,只好来世再为母女罢。”说着望前面磕了两个头,又拜了几拜,随后又望空磕了几个头,说道:“菩萨有灵,保佑华家婆婆精神康健。到得京中,得了门路,早回此地伏伺他老人家余年。”祷祝已毕,站起身来,庆喜道:“你可大着胆子,不要害伯,让我先把腰门轻轻开下。”然后再把后门开了下来,两人出了后门。   只听街上己交三鼓,路上走路的人业已稀少,渐渐已要净街。瑶云又是个小脚,虽然穿上靴子,却是用棉花塞住的,走一步,哭一步,好容易走过了大街,那知匆匆的忘却了带个灯笼。先前在街上还不在意,此刻到了背巷,又是生路,可怜瑶云只是要哭,庆喜只得慢慢的挽扶他走。走到城门的时节,已是关得铁桶相似。瑶云格外着急,道:“城门现在已闭,今日一夜如何是好?设若因不得出城,明日大早家里叫人迫了出来,偏偏路窄,被他寻至,那时岂不羞死了人?”庆喜道:“小姐,你莫要这等着急,我现在己被你弄乱了,你看前面不是有个客寓的招牌,让我前去问他一问,看他还是住人不住人。但是一件,你千万不可开口,我们两人装着过路的是了。”瑶云答应,跟他到了客寓门首。庆喜走进里面,问道:“你们这里可有单房么?”店小二听有客人,前来说到:“有有,客官行李在那里?好说明了,请进来坐,让我前去发行李。”   瑶云见小二问有行李,心下着死了急了,怎么是好,眼见得要露马脚了,我们是个逃奔出来的人,那里有这些东西?只见庆喜连忙回道:“不瞒你小二哥说,我们少爷是初经此地,今日午后才到的,马头船尚泊在城外,因进城探亲,耽搁迟了,不料城门已关,若再回到亲戚家去,又怕牵留,明早不得动身,所以没有行李。今宵在你寓内找个单房歇宿一夜,所有房钱被褥应给若干,明早一同照算是了。”小二听他如此说法,赶忙应道:“既是这样说法,就请里面坐下,这里有现成干净被褥。”说着领了他们二人到了单房里面。送上两碗茶来,随即就取了两床被褥,将床铺掸扫,一会就代他们铺好了。复行又送上两把夜壶,说道:“客官夜里小解,就可顺便些了,免得要到天井,恐怕受凉。”瑶云道:“承你照应。但是有公桶,可拿一个来,恐其夜间我们大解。”小二答应着,也就走到外面,取了一个公桶前来。庆喜等他出去,随把房门关好,低低的向瑶云说道:“小二这人送尿壶与我们,你想想叫我们怎样用法。亏你及时灵便,叫取个公桶来。”瑶云此时已是满肚愁肠,现在进了客寓心才放下二分,那里还有心说这种趣活,遂望庆喜骂道:“总是你这死丫头想的瞎孔,不做人做鬼,以后天天都要做鬼事了。现今他既送来,还说什么顽话?也不知道害羞不害羞。”说着两人就打开被褥,和衣而睡。   岂知两人心中俱是有事,那里还能安然睡去?只听外面转了三更,又打四更,霎时间又是五更,离天亮已是不远。瑶云想想自己,又想想家中,复又想想华家,真是千头万绪聚在一起,两只眼睛不住的流泪。庆喜见他这样,急忙上前说道:“莫要哭,莫要哭,随后日期长呢,此刻把两只眼睛哭肿了起来,明日早上怎样走法?我还有句话要与你说,明日一早起来,你只好静坐在里面,等我出去把船找好了,然后再用轿子前来接你,我们方是做主补的模样。”庆喜说这些话,明知有点锁碎,却也因瑶云在此流泪,故意儿来替他解解闷。   那知正说之间,只听间壁房有人喊道:“李五哥哥呀,你晓得今日外面有一件奇事么?”说着就有一人答道:“你为什么这样大惊小怪的?”那人便叹了一口气道:“现在人心难问了。俗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无论做官做府的,也不晓得代人申冤理事,只知钱是好的,有钱各事才能如意。现在我们这县大爷做的事,你可晓得么?他把华家弟兄硬说是个强盗收在狱中,先前我们以为他糊涂,不过是听断不明,那知今日才晓得,仍是为的前任夏老爷女儿的事情。”那人道,“你又来了,夏老爷的女儿又与他什么相干?”这人道:“你听我说,夏老爷的女儿本来把与华兆琨,后来华家穷了,夏老爷的儿子夏均祥又有点嫌贫爱富,看叶开泰那样豪富,因此就叫王活嘴替他做媒,把妹子配与他,又允他一千银子。叶开泰知道夏小姐十分美貌,心中已是想他,又怕华家这头不断,后来有害,故尔请洪太爷做出这毒事来。据说送洪太爷五千银子,你看可是钱能通神,闻得明日已是吉期,可怜华家兄弟仍在狱中,他们这里倒成了夫妇了。”旁边又有一人说道:“难道华家就没有人么?现在京城里有个九门提督。叫做什么赛龙图的包清义。这人专代民间分理曲直,何不前去喊他一状,请他奏知皇上,把这狗官革职充军,岂不可伸这冤枉?”那人道:“你倒说得轻巧,这是多远,华家若有钱进京。倒不受这气了。”两人正说得高兴,又一人道:“你们睡罢,不要论东说西的,防着有人听见。”说着众人已不开口。   瑶云在间壁听见,犹如刀纹一般,望着庆喜道:“你听听,我若是与我哥哥一样行为,更不知破人说出多少话来。现在京中既有这一位清官,我们一定投他去是了。”   庆喜遂点头道:“天不早了,我们两人闭了眼睛,定定神罢。”不多一会功夫,已听见鸡叫,主仆两人爬将起来,先解了手,把靴子脱去,重行把小脚放开裹好了,然后复又穿上。耽搁一会,外面已有人起来。庆喜招呼瑶云在房内坐定,自己先出了房门,向小二道:“我们少爷还未睡醒,你不要惊动他,我出城去找我们那只船去,即刻就回来的。”小二应诺。此地幸而路熟,忙忙的走出了城门。原来大同府西门城外,却是水路的码头,河边底下来来往往无限船只。庆喜到了前面,看见一只三官舱的平船靠在河下,忙去向道:“这船有人么?”里面听见有人雇船,连忙应答。只看见走出一位老翁道:“我们由潞河到黄河装卸的,你这客人要到那里?”庆喜道:“我要进京。”船家道:“不对,进京要由洛水向东,然后起旱。我们这船是由大同到黄河卸载的,去虽可去,却是多走多少路程。过了黄河,还是要起旱,方得进京。你们若是着急,这船是不能坐的。”   庆喜心下一想,这人倒还老实,若是家内晓得,着人追赶,必是望前赶去,不如多耽搁几日,跟他这船走倒还稳当。想着就与船家说道:“我们本不着急,黄河那里我们也有个亲戚,你能让我们搭载,也可顺便去走走。但是船价与饭食两人共要苦干,说明了免得后来争论。”   船家把他一看,知道是未曾出过门的人,而又不知路程,说道:“一共二百银子。”庆喜听了这话,心下想道:人前听说进京要走一两个月,现在又远路走,也还不多,随向船家说道:“既然这样,就与你二百银子,不许再搭别人了。”船家见了这样好客,那里肯放他走,连忙答道:“叫他去搬行李。”庆喜道:“我们就在这城内不远,这里有几两银子权做定钱,你且收着,我们即刻就来。”说着转身进来到客店,请瑶云上船。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三十三回 离客店弱女奔波 上盗船歹人害命   话说庆喜定了船只,转回寓内,见瑶云是真未出房门,仍在房中坐着,进去对他说如此如此,他也不知道东西南北,听庆喜摆布。当时便开发房钱,又叫小二喊了一乘小轿,然后两人出城,来到船上坐定。庆喜怕船户又像昨日客店小二询问他们的行李,先拿出几两银子与船家,说道:“不瞒你说,我们这少爷前日才到此地,因有个亲戚在此牵绊不放我们前去,今日到此还是瞒着他们呢。故尔行李未曾带来,我这里有儿两银子,请代我们置办两副铺盖。”船家道:“这个容易,我代你去办是了。”随即拿了银子,买了两件行李。庆喜道:“你们几时开船?我们少爷不情愿久坐的,越快开行随后赏犒越多。”说着又取了有五两一定银子,交与船户道:“我看你们就此开罢,这银子先赏你们买点心吃,晚上泊岸时节,再赏你们。”   船上的人等见他们如此阔法,虽有些小事,也就不办,只图赏犒,进忙起篷开船。只见前面三四个少年伙计恐后争先。闹个不清。老头儿就在后面拿舵,即刻之间就运行起来了。瑶云此时见一路风景甚佳,往来船只络绎不绝,也觉得耳目一新。加之庆喜向拿舵的船家问长间短,也不十分寂寞。   在路上走了有四五日路程。到了一个大湖。其名叫做绿详湖。水面全是碧绿,对面也看不见崖岸,船户一早就向庆喜说道:“管家今日要过这太湖,请你同少爷说一句,发点赏犒,与他们伙计吃两杯酒,好用心弄船。”   又道:“是这湖不比寻常,只能以巳午末三个时辰过去。   若早间大雾未揭,开到中间难认东西南北,不好前走。过迟,这湖内又有歹人。此刻先让他们吃饱了。叫他们多出点力,就可平平安安从速过去,没有耽搁。”庆喜听见这活,有些害伯。心下暗暗想道:我今厚待他们些,他们也知好歹。无论他是真是假,早些过湖,免得殚惊受怕。你看这湖面如此宽大,望见已是可怕。连忙在身上取了一锭元宝,正正五十两重,交与船户道:“你拿去赏他们,叫他们多吃两杯罢。却是今日总要过这湖的。”老头子接在手内,嘴里是千恩万谢的说好话。心里十分的疑惑,道:我生长五六十岁,阔考也不知看过多少,倒未曾看见过这样人将元宝犒赏,这个里头总有原故。一人正在后舱痴想,忽然一个伙计从船头上爬到后舱来。看见老头子手上拿了一锭明亮亮的元宝,他就在他后面拍了一下,低低说道:“现今停船无事,我们上岸走走。”老头子就站起身来,拿了银子,同他走到岸上,找了个僻静的茶坊坐下。   伙计问道:“你这银子可是客人与你的?”老头子道:“正是”。伙计道:“你看出来么?”老头子道:“看是看出来了,怕的是那句话,你看连行李还是我们替他买的,遥想黄货不少,只是要看实在来才好。”伙计道:“你休疑惑,明明是个歹子,只怕的东西都在身上,要下手就在今日。”老头子道:“虽是这样说法,也要脚踏实地。而且做这些事还要值当,若是徒耽坏名,也落不到多少钱文,何必做这坏事?”伙计道:“你休疑惑,你不动手,我是要做的,我们终年辛苦,也落不到几多几,难得遇见这个桃子,又怕起来,我怕以后不得再有一个了。”说着叫走堂的烫了两壶酒,切了许多牛肉,同老头子吃着谈着,把老头子说得高兴起来,便道:“一定做,但是我心最软,毒手怎样下法?我在外面看着往来的船,你们在舱中动手罢。”伙计道:“这个不消你说,我自理会得。”   说着又来了两个伙计,他又把这番话告与他们二人,他们也说做得。又打了些酒,吃了些点心,约会在湖心里动手。   会了茶钱,四人一起上船。老头子先上船,对庆喜道:“伙计们见你少爷赏犒这许多银子,好像出生以来头一次,生怕以后没得吃,你看吃的这头死酒。”庆喜道:“这也难怪,他们终日劳碌,那里有闲钱买酒吃。你同他们说,只要走得快,抵了对岸仍照这样银子赏他们是了。”老头子听见这话,赶忙喊道:“前头伙计听见么?里面少爷说的到了对岸还是要赏的,你们快些弄罢。”把篷一打,船比先前走得快的许多了。只听风声起处,浪头比船头打得还高。瑶云深坐闺中,那里见过这样利害。听见风浪之声噌杂,十分险峻,脸色吓得变色。庆喜虽是害伯,只因已到了此地,只得勉强坐着,即显出那种样子也是无益。而且怕人看出破绽来,如何是好7向午时辰,湖里风越刮越大,船身子两边摇摆不定,庆喜在舱板缝内望外一看,那里看得见边岸,全是一片汪洋,湖中连一船只往来都没有,心下也就怕了起来,说道:“若见船户生了歹心,要我们的性命,真是连救命的人都没有。   正在害怕之际。只听前面有一个伙计唱道:“终日终朝浪里游,银饯总是没来由。今朝幸有肥羊在,抛下湖心压浪头。”唱毕喊道:“老头儿说是少爷赏我们银子,现在到岸还远,你叫他先拿出来与我们看看,好让我们开开眼界。这样大模大样的,左又是少爷,右又是少爷,全说些阔话来吓我们,我们着实不耐烦呢。”瑶云本来睡在里面害怕,忽又听见前头那些伙计南腔北调,格外吓得鬼的一般。庆喜听见他们念了四句诗,方才知道是上了歹船,赶忙望瑶云道:“不好了,我这是没命了。”   他二人正怕得要死,老头子在后面说道:“世上的少爷不知道怎样多法,谁晓得他在船上这样和气。乎时你却未曾看见那个气派,不是用片子送官,就是叫家槌打。   你们既不愿意,随你们怎样说法。”说犹未了,只听见三四个伙计在船头上把舱板一掀,口中只是骂声不绝,搬出一块大石头来,一人又抽出一把大刀,在船头上磨了一会,随将舱门推开,先把刀朝里一幌,骂道:“你们这两个囚囊,装着这个样子来吓那个?还疑惑老子不晓得你们的底细么?你们有多少银子,快拿出来,免得老子动手。”瑶云见这样狠形霸道,浑身已吓软了,犹如犬羊遇虎,动也不敢动一下子。   那个伙计走上前来,就把庆喜揪住说道:“你快快把银子送了出来。还可饶你性命,若是延宕一刻,要想活命万万不能。”庆喜被他抓住,浑身直抖。只得跪在地下,说了半会工夫,才说到:“大大王爷饶命,我们二人本是孤客,盘川虽带了几多银子,除把你们而外,只剩了二三百银子做路费,到岸的时节,也是要把你们船钱的,何必用此毒手害我们性命?”说着,只在船舱内磕头。那人道:“你倒会捏进呢。老子晓得你是个坏鬼。特地与你试试。你不到那个地步,你也不肯拿出来。”说着又将外面两个人喊了进来,说道:“你们办那个瘟少爷去,我来送他回去。”两人答应一声,也进了舱中。   只见这人把庆喜身子一提,两只手就在他身上一起乱摸,然后代他把长衣脱去。庆喜到了此时,知道没命,深怕再把短衣脱去,那就要露本来面目了。而且脚上靴子又是假的。设若全行脱去,露出一双小脚,这样是什么人?人见是个女扮男装,那时被他们轮流污辱起来,要死还没处死呢。赶忙说道:“王爷请你放手,我将银子全把你们是了。”那人道:“怕你不把,仍是要叫老子动手。你既这样说,快快拿了出来。”庆喜此时已身不由己,只得在身上将所有的银子全行拿出来,说道:“王爷请你们饶命罢,身上实在只有这些银子。”他们道:“你没有了,你那瘟少爷还有呢。代我快些交出来。”瑶云此时见着这样,已是吓昏过去,呆呆的瘫在舱中。庆喜见他不动,也就上来把瑶云长衣脱去,将身上金银全行拿出,放在桌土。复又跪下道:“你们也是父母所生,岂没有一点良心?这些金银送与你们,可以饶我们性命罢?”众船户齐笑道:“你还做梦呢,老子肯饶你们性命,你们就不肯饶老子性命了。只要抵岸,好个瘟少爷就要惊官动府来吓我们。你老实些说,还是要吃活鲫鱼,还是要吃糖心蛋?”庆喜听了,不懂这话,说道:‘只求王爷饶命就是,饿两天也使得,那个敢要吃这些东西。”船家道:“你倒会牵呢,你若不懂,听老子说话。活鲫鱼是将你两人捆在一起丢下江,糖心蛋是将你两人肚子破开来。听你们两人自拣,这就是老子有良心了。”庆喜听见,叫了一声“我的妈呀”,望后一倒。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三十四回 绿洋湖因财害命 白渔村逃难逢生   活说庆喜在船上被强人将银子夺去,要送他们的性命,问他还是要吃活鲫鱼,还是要吃糖心蛋。庆喜一听,知道没命,望后一倒,哭道:“我的妈呀,今儿子死在这里了。可怜你老人家,无依无靠,要想儿子见面,今生万万不能。”哭着又把瑶云抱住,说道:“今日我与你一同死在此地,家中还一点不知。”说了又哭,哭了又说。   这是他的鬼计,想耽搁时刻,能有来往的船看见,可以叫他救命。   那知哭了一会,并无一个船往来。只听那三四个伙计说道:“你倒死到头上,还是这样拿牌子,老子怎么能等你?”说着,上来一把提起,放在桌上,左手顶住心口,右手提起苗刀,嘴里说道:“老子叫个王三刀,你记清楚了,好到阎王面前告状。明年此月此日,就是你的周年了。”说着就把刀望下要破肚子。只听老头子喊道:“王三,你不要这样着急。这糖心蛋他既吃得不快活,我们又要费事打扫血迹,我存点好心,仍是请他吃活鲫鱼罢。”说着,上前来把王三一推,自己说道:“老师父来结果你们。”顺手就在桌肚里拖出一根麻绳,约有三四丈长,大指头粗细,打了一个钩子,先将庆喜套上,扎了几道,然后又把这头也打了一个圈子,将瑶云拖了过来,捆好,两人脊背对脊背捆在一起,捆过之后,王三又道:“你代我放生罢。”那两个伙计听见,遂将他两人提起出了船头,两边一望,说道“去罢”,只听窟笼—声,早已抛下湖心,把些水点子打得满船,然后众人取了衣服,将船仍然开去。回头又到别处分赃左了。   单说庆喜同瑶云两人捆在一处。被强人抛下湖心,自知必死无疑,只得把两只眼睛闭了,准备归阴,去见阎王。那知吉人自有天相,瑶云虽是避母逃奔,却是为华兆琨受了冤屈,不肯嫌贫爱富,而且父亲显灵,叫他这样行法,他所以要守那妇人从一而终的规矩,不肯再嫁叶家。今日虽遇见强盗抛在绿洋湖中,谁知叶家前日过礼的时节,有一副头面却全是真珠穿成的,当中还有一颗避水珠。这样珠子,是从前叶家点状元之后,皇上见他是个少年科第,又是才貌双全,应对如流。故着他去敕封辽国的辽王。辽王因他是个大国使臣,不敢轻慢,除平常货物之外,别又拣了这颗避水珠送与叶槐为馈■之物。随后叶槐回籍扫墓,就把这珠子存在家中为传家之宝。叶开泰好摆体面,故尔把这珠子穿到头面上,做聘礼。过来的时节,赵夫人即交与庆喜转交瑶云收着,庆喜就代瑶云装在棉褂子里面。   现在船户虽把他金银搜去,却只脱了外面的长衣,这个褂子却未脱下。两人在绿洋湖内自知必死,那知过了一会工夫,仍同游鱼一式在水里飘浮。先前还听风浪之声响亮,后来越听越小,以为是沉到底下。又过了一会,身子反而不动,风浪声音忽然没得。瑶云从船上王三拔刀的时节已是吓得昏了,连丢下湖心他都不晓得。庆喜此刻实在疑惑,身子何以不动,连耳眼鼻孔内何以一点水总没有,心下暗暗想道:莫非被泥塞住,只是心未曾死。   正要在湖底下睁眼睛朝上望望,忽听见远远有人说道:“你们快来,这滩上不是人么?”又有一人道:“不错,我们快去问他,看是何以这样。”说着已到面前,庆喜睁开眼睛一看,乃是一座芦滩,却还疑惑尚在湖底,那知自己与瑶云虽捆在一起,倒已睡在芦泥上面。究竟是何缘故?大约皆因那颗珠子是件宝贝,见水就分开去了。加之绿洋湖不是直斗,那两个伙计将两人抛下湖时,却在下水这边。一阵风浪,直往下流。流到湖叉子里面,四面俱是芦滩,风浪一息,水退了过去,所以把他们两人搁在滩上。   这也是他们命不该绝,又来了个救星。你道来的是谁?却是一只小小的渔船,船上老夫妻两个,平常在湖内打鱼为生,见湖滩上睡着两人,知道不是遇劫的,就是自寻短见的,故此两人赶忙过来询问。庆喜见有人来,真是死里逃生,赶忙喊道:“恩公救命。”渔婆听见还能说话,问道:“你这两人是那里来的?为何捆在一起?又因何睡在这滩上来?快些从实告我。”庆喜道:“不满恩公说,我们是大同府人,因进京探亲,在半路上遇见强盗船,把我们金银行李物件劫去,将我们捆在一起抛在湖中,故尔漂流至此,只是我的主公此刻已昏晕过去。求恩公贵手代我们将绳索解开,好救主人性命。”渔婆听见这话,连忙同那渔翁将他们二人解了下来。先把瑶云抬到船上,然后扶着庆喜上船。随即两人又将船开去。老渔翁向庆喜说道:“我家离此不远,你们可先到我家住一夜,弄点姜汤灌你主人,好让他速速醒来。。庆喜只得千恩万谢的依着他。说不多一会,转了几个湾子,已到一个村落前面。   渔婆喊道:“老头子,你把船扣在树上,你先去抬一张竹床子来,好同你把抬到家中。”渔翁答应着,取了一根绳子,在船头一扣,那一头就扣在岸边的树上,跳上岸去,一直往前就走。约有一顿饭的时辰,果见老翁取了一张竹床子,后面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来,跑到河边,跳上船头,喊道:“爹爹叫我来抬人,就快些抬罢,莫要死在路上。”那个渔婆道:“倒你来就说出这些晦气话来,人家不是有造化,湖心里早就死了,你不要乱说。同你爹爹抬罢。”那个小孩子果就与渔翁将瑶云搭在竹床上,两人系好绳子,慢慢的抬到岸上。这里庆害同渔婆也就随后跟来。   走不上多远的路程,见一个小小草房,约有三四间房屋,门口却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虽是乡村人家,容貌颇不丑陋。望见大众回来,赶忙上前喊道:“奶奶,这两位客人既遭难到此,我已经将水烧开,冲好姜汤,快点抬到房内灌罢。”那个渔婆笑嘻嘻答应,到了里面,叫他们将竹床放下,自己前来,先将瑶云扶起,然后叫庆喜倚在他后面。那个男小孩子已端了一碗姜汤来,他就取了一个瓢子,把瑶云嘴橇开来慢慢的望下灌,复行用于在他胸口抹了几下。   过了一会,只听瑶云肚里响了两声,鼻孔内微微的有点呼吸。大众说道:“好了,这人还不碍事。”庆喜看见,已经欢喜,心中只是感激。停了一刻,又灌些下去,只见瑶云身子一动,叹了一口长气,两眼早已睁开。众人忙说道:“醒过来了。”决喜看瑶云果然醒过来了,连忙喊道:“少爷,我们有生路了。这是一个好人家,将我们救到这里来的。”瑶云此时眼睛虽已睁开,却还不能说话。听见庆喜如此说法,又看那房子,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一阵心酸,要哭又哭不出来。渔婆走来,又代他抹了几下,只听见放声大哭。庆喜怕他露马脚,赶忙喊道:“少爷,此时已得了生路,可不必哭,难得这些人将你灌醒,也该谢谢人家。”瑶云那里忍得住,哭了一会,好容易才依人劝不哭。庆喜见他这样,只得叫他仍然睡在床上,自己下来向渔婆说道:“我们主仆绝处逢生,得蒙恩公解救,此恩此德,没世难忘。但不知道恩公尊姓,此地离城还有多远。”   那个渔婆道:“我们这里叫做白渔村,我家就姓白,渔翁叫做白长年。我们夫妻打鱼为业,儿媳就在城内包大人家做活。这个一男一女,就是孙子同孙女儿。你们两人由大同府进京,这路已是走错了,怪不得遇见歹人。   此地离京城还有二千多路,由湖心到此湖尾,也有几百里了。人到何处不相逢,你们就在我家歇息几天,再进京也不迟。我们忙了半天,尚未问著名姓。”庆喜道:“我们少爷姓李,叫做李俊英。我是从小伏伺他的,也叫个李德。”渔婆道:“难得这个忠心为主。你的主人,现今已醒了过来,谅必没事了。古人云吉人自有天相,此活一点不错。你们淌下几百里来,尚能活命,这也是义仆为主的道理。”庆喜道:“好说,现今天色已晚,老翁可以同村上邻翁多饮几杯酒,速速回来安息罢。”渔翁道:“我自理会得,只是你同你少爷受吓之后,倒宜早点安歇。   我已叫人拣了一间干净房子,你可同少爷去睡罢。”那知就要露出马脚来了,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三十五回 脱缎靴露出红绫 赠棉衣奉酬金叶   话说庆喜同瑶云亏白渔村的人救了下来,到了晚间,老渔婆叫庆喜去吃晚饭,庆喜道:“实在吃不下去,请你们找个地方让我同我们少爷睡睡,就感恩不尽了。”渔婆听见这话,随又在旁边一间厢房内铺了一张草铺,又叫庆喜将瑶云搭过来。看他两人身上只有一个衫子,怕他们寒冷,又拿出几件布衣服叫他们穿上,然后看他两人脚上还是穿的靴子,说道:“你们这脚上已经湿透了,我家老汉还有两双鞋子在家,可以拿来与你们换换。”说着就叫孙子果真取来。   庆喜听他说了这些话。急得心内乱跳,赶忙拦道:“老太不要费事。我们这靴子是穿惯的,穿人靴子不合脚。你们辛辛苦苦,好容易做双鞋子,与我们两人弄坏,那时如何对得起,快些莫拿。”老渔婆道:“他们一双布鞋子能值几何?你也太多心了,我们虽穷,只点本钱还有,不过穿一下子,等明日将这双靴子晒干就可换的,那里就这么秘吝?”他的孙子听见祖奶奶这样说法,随进他房内取出两双鞋子出来,送到庆喜面前,一双送到瑶云面前。两人齐声说道:“我们来代你脱靴子。”说着弯下腰来,提起两人小腿,不由分说,就动手来脱。瑶云到了此时,虽想不开口,也不能够,忙道:“不要动手,让我脱罢。”那知不等说完,已代他脱下。   这一脱非小,早把两双金莲尖苗苗的露出来了。那两个小孩子倒不在意,谁知孙女儿十分灵巧,进着向老渔婆说道:“奶奶,这个男人家为什么也学我们裹脚?”老渔婆听他孙女一说,低头来看,果见两人俱是小脚,惊慌道:“你们究竞是谁?为什么改了男装?这个里头总有缘故。我是老实人,向来不会害人,你倒是从实说来。就是有什么事也好想法,怎样遇见强盗的?”瑶云到了此地,羞得满脸通红,只得流泪说道:“老太大千万存点好心,莫要向外人说及。我实是受了苦楚,方才如此。”老渔婆道:“你倒是从实告诉我,究竟是那里来的?”瑶云道:“说来也是伤心。我本是大同县知县夏老爷之女,只因配与此地华家,我哥哥嫌贫爱富,父亲死后,与叶家同谋,买盗扳赃,将华家坐了长牢,又将我另配叶家。我虽女流,也知礼义。一女怎能配二夫?若依他们,即为不贤。欲不依他们,无奈不得由己。左思右想,只得私逃出来。想到赛龙图包大人那里去告状,走到绿洋湖,遇见强盗,捆在湖心,此时绝处逢生,得恩公救难,真是重生父母,再造爹娘。”说罢泪如雨下。   渔婆听毕这话,忙道:“原来是位小姐,真是失敬。你既存这个志气、怪不得命不该绝,我还说是位公子呢。你们不必怕我,这孙女虽是村中人物,倒也有点聪明,叫他陪伴你们,倒是把这潮衣服脱下来好。”说着,又取了两件衣服出来,与他更换。庆喜看见这渔婆一团的好意,说道:“老太太,我两人承你搭救,无可报答,若是不嫌,就收我做个义女,随后也好报报恩德。”渔婆道:“这是从那里说起,千万不敢,当真是折煞我了。”庆喜道:“老太太你不必谦恭。女儿已下拜了。”四拜站了起来,就娘长娘短喊个不了。渔婆见他如此殷勤,也就听他喊娘,亲热起来,当时又把他孙女同媳妇的裹脚取了出来,与他们更换。又叫他们烧水洗用,然后叫他孙女儿陪伴了一会。忽听门外有人敲门,瑶云在房中吓了一跳,疑惑又有什么人来。渔婆道:“你们不必怕,这就是老汉回来了。我去开门去。”随即走了出去,将门开下。   白长年走进门来,问道:“那两个客官可睡么?”渔婆道:“睡却末睡、你到这里来我同你说话。”白长年听他老伴儿喊他,也就随着他进了厢房。忽见救的两个男人家变作两个姑娘装束,连忙向渔婆说道:“你这般大年纪还是如此高兴,人家是逃难的绝处逢生,已惊吓不小,此时也该让人家睡了,怎么改这装束取笑,岂不有慢贵客。”那个孙女儿笑道:“爹爹,不是奶奶拿他取笑,他们实是女儿家。适才告诉我们多少话,听见实在可怜。你不相信,我与你看。”伸手就把弓鞋的一双小脚搬了起来,说道:“这不是一双金莲么?”白长年见了也其是惊疑,忙向渔婆问道:“究竟是怎么说法?明明是两个客官,忽然变做女的,难道是女份男装不成?”渔婆道:“何尝不是。”   就将适才瑶云对他说的话告诉老汉一遍。白长年道:“世上也只知钱好,就不问天理良心,只要有钱随便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可怜这华相公,真是冤枉。也难得你们两如此好心,冒这大险。但是进京甚不容易,所有的钱已被强人劫去,这里进京也有二干余里,两个孤身客人怎样走法?你们今日权过一夜,我倒有个法子,代你们想条走路,明日去问问我媳妇看,再来告诉你们。”瑶云哭道:“恩公这样救难扶危,真是修得儿孙满堂。不瞒恩公说,我们现钱虽被强人劫去,却还有东西可以变钱,只求恩公想法,得到京中,那就可以无碍了。”   说着把自己的褂子拿在手中,将衣缝处撕开,伸手进去一摸,拿了一包金叶出来,说道:“承蒙搭救之恩,无以为报,这里有一包金叶,可值数百两银子,请恩公权行收用,免得终日在风浪内受苦,若还不够,也可添点东西变卖变卖,置点产业,总比这打鱼安乐许多。”老头子见他这样多情,那里肯受,说道:“老汉生来苦命,靠这打鱼为业,从不受人银钱的。虽承你的好心,我算心领是了。你们日后还要许多钱用,我明日就去代你打听,看进京去可有便船,来送信与你。”   庆喜见白长年说此满话,心下想道:“他是一个渔人,那里有这便人能够有进京的便船,这明是来说谝话。”连忙说道:“爹爹如此说法,但不知这便船要在何处访问?”白长年听他如此称呼,忙拦道:“姑娘你怎样这般喊叫老汉,实是当受不起。”庆喜道:“我已拜太太为娘了,难得你两个老人家这样大年纪,又这样好心搭救我们,真是求还求不到呢。拜为母女,也好尽点孝心。”白长年见他如此亲热,也就笑嬉嬉的由他去喊。说道:“你问我在何处访问,我实对称说罢,我们这里是直隶省管束,县名长乐县,当朝包大人祖籍就是此处,我的儿在他家看门,媳妇就陪伴包大人的小姐。你们到这里,正听说包大人早晚就要回来。若是不回来,我再代你找船进京,岂不顺便。”   瑶云一听,真是出诸意外,忙又说了些好话,然后大众方才睡觉,一夜无话。   次日早间,白长年起来吃了早饭,来到厢房外面。瑶云与庆喜还未睡醒,白长年就招呼了他妻子,说道:“我进城去就来,他们醒来。你告诉他是了。”说着,叫孙子关好了门。自己进城而去。   这里瑶云因在船上这两日不敢睡,已是辛苦,加之日夜受了这大惊,好容易遇见这两个好人,说明来历,有了个安身之地,所以心神一定,就睡着过去。一直等到太阳下地,方才醒来。看看天已不早,赶忙喊醒庆喜,起身梳洗。见渔婆走进来说道:“可怜你们是惊吓狠了,所以这般辛苦。我那老汉今日一早就进城去,说代你到包大人家打听,若有实信,饭后即可回来,你们可放心罢。   这总是你们存的好心,故而如此巧法。”瑶云与庆喜听了这话,自然感谢不已。接着那个孙女送上茶水,与他两人洗脸。庆喜赶忙接了过来,说道:“多谢你姑娘,我们承你一家的情,教我们如何说法。”那女孩子也笑嬉嬉的站在旁边,等他们梳洗,方才过去。早见外面走进人来,众人抬头一看,正是白长年打听回来。欲知后事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三十六回 白大娘回家询实信 包小姐放轿接佳人   话说庆喜与瑶云在白渔村过活,次日老渔婆叫白长年进城到包大人公馆中打听,看有便船可以进京。众人正在厢房谈论,只见白长年由门外进来。老渔婆赶忙上前问道:“你去打听出来现在究竟有船没船?”长年道:“舱却没得,我到访了一个好机会来。听见媳妇说他家小姐与小奶奶出月初十外要上夫人的冬坟,打算在我们这里歇脚,请我们家里那位小姐陪他们,便中将这话说知,岂不是好?”老渔婆听见,也是欢喜。瑶云见他们这样说法。忙说道:“耽延一二十天,原不碍事,但不知他们可是一定来?设若不来,那就格外耽误了。只请你们代我雇只稳妥便船,还是让我进京爽快。所有盘川,我这里也有点首饰,请你们代我上街换些银子来也就可以够用。”   老渔婆道:“你莫要如此着急,我们这地方除了包府上京,以下没有人家来往的。现在没有便船,除非是另雇他船。倘再是像那歹人的船只,虽你们的福气大,命不该绝,那一吓也就吓死了。还是听我说,在这里等等,他们是必定来的。一年四季上四回坟,皆在我家歇脚。你莫要烦,包你不得误事是了。”庆喜听了这话。也就劝瑶云耐心守两日,此处倒比进京摸瞎路好些,能够包小奶奶与小姐看我们苦楚,或写信到京,或派人送我们前去。   这包大人家的人所托,更比外面切实,倒是在此处等侯为妙。瑶云见众人如此说法,只好耐守两天再说。白长年向渔婆说道:“小姐送我们许多金银,我适才告知我媳妇,他欢喜得了不得,叫我多办几样菜请请小姐,莫要怠慢人家。他说等有便告一两天假回来,代这位小姐请安呢。”瑶云听了这话,回道:“难为恩公搭救,已是感激不尽,那里敢受这话。”渔婆道:“小姐你未曾见过我那媳妇,真是上好的心肠,专肯救难扶危的。明日他回来,你看看就知道了。”说着果真杀鸡网鱼闹个不清,办了五六样菜。到了中上,请瑶云吃饭,说道:“我们乡间不知行礼,没有人陪伴,就请我这干女儿陪罢。”   庆喜只得答应道:“本来我是不敢,既是干娘这样说法,我就陪小姐吃是了。”瑶云心里也不知多少苦楚,恨不得立刻就代华兆琨伸冤,让他出狱方好。此刻那里有心吃这东西,无奈人家好意为他办了几样菜来,只得勉强稍为吃点。当时又把渔婆的孙女叫到一齐来吃,问问他的名字,乃是叫如意两字。吃了之后,如意又带他两人到门外闲步一回。本来他们是初到乡间,看见一望多远的那些牛羊树木,也觉有些野景。正向前面走来,忽听如意高声喊道:“我家妈妈来了。”说着就望大路迎去。   瑶云见他喊叫,也就顺着他向大路去看。果见一个四十上下的女人,笑嬉嬉的走来。却比渔婆干净许多。芽一件布挂子,一双脚虽是整板,倒还峭正,远远的望着如意问道:“爷爷回来么?”如意道:“午前就回来了,你快点来,我家有两位小姐在家呢,前日还会穿靴子。”他两人听见这话,满脸通红。思想实在无味。因他是个小孩子,也只好望着他笑。   如意向他妈妈指道:“就是这两个人。”说着已到了面前,只见他妈妈问道:“这就是夏小姐?请进来坐罢。我们乡间多有怠慢,请小姐原谅些个。”瑶云忙道:“好说,我们是遇难的人,得尊府搭救,已是感激不尽了。这话怎敢当受得起?”众人一齐进门,到了家中。老渔婆见他媳妇回来,也就出来问道:“你说过两天方可回来,怎么今日就回来的?”他媳妇道:“我听公公说这位小姐来了,要打听便船进京,我因没得便船,想着小姐的事情,也不能耽搁,故此回明了小姐,告假回来一走,请小姐在此耐烦几天,他们出月定来的,我怕公公说得不清,特回来问明白了,能在先遇巧。同我们小姐说了苦请,等来的时节,就更好说了”。   瑶云见他来问,不兔又一阵伤心。两眼流下泪来。庆喜见他自己说不出来,只得在旁把他前前后后的话说了一遍。只听他说道:“原来如此情由。小姐莫多心,你那哥哥也太狠心了,嫌贫爱富已不是人做的事,怎么又害人到这步天地。万幸你小姐存点志气,不肯改换心肠。若不是这样。可怜华家岂不是冤沉海底?”庆喜道:“我们小姐就是这样心肠,才背着家中逃了出来,受这苦恼,总要求你嫂嫂帮忙才好。”如意的妈妈忙说道:“姑娘称呼,万不敢当,怎样叫起嫂嫂来了?”渔婆听他们说法,就把昨日庆喜认做干娘的话告诉他一遍,方才知道。   当时谈了一会,天色已晚。过了一夜,次日早上又向瑶云说道:“我现在仍进城去,先将你们这话得便告知我家小姐,他也是个好人,保不住听见这话也舍不得你们的。”当时又拜托了几句,见他进城去了。   没有两天光景,忽见如意的妈妈又跑回来,进门就叫道:“夏小组在那里?”瑶云听见,赶忙出了厢房,应道:“白奶奶,在这里呢,请进来坐罢。”白家媳妇随就进了厢房,道:“人总是一样心肠,我前日回去,我们包小姐就问我为什么事忙忙的回去。我就把小姐的事告诉与他,他就可怜得万分,说你实在难得。不嫌人家穷,不爱人家富,只顺着父亲的遗命,冒死为丈夫伸冤,又遭了这些险,真真是听见连眼泪都吊下来了。当时就叫我回来接你们进城,到他家去。我说我们虽是个乡间人家,也知道好歹,承夏小组送我们许多银钱,也该留他住两天,尽尽我们的心,好在小姐们前月就要上坟了,那时到我家歇脚,彼此见面,就接他家来,岂不是好。那知包小组等不得,随即将我这话就告知我们少奶奶去。少奶奶听见,也是可怜你小姐。一逼二追,叫我回来接你们两人进城,慢慢的问你们苦情,好写个禀帖,进京票知大人,代你们伸这冤情。现在连轿子都喊了,我先来送信,矫夫一刻就来。”   瑶云听见这话,又惊又喜。喜的遇见这条门路,可以代丈夫伸冤。惊的自己是千金之女,如何背母私逃。到他家去,免不得也有点惭愧,而且衣服褴偻。正在犹疑的时节,外面轿子已到,问道:“这就是白奶奶家么?”老渔婆听见,也是欢喜异常,答应道:“是在这里,你们等一等。”还未说完,又是一个女子走进,向他媳妇说道:“白奶奶,我们小姐怕你一人照应不到,特地又叫我来请夏小姐的。这里有包衣服,小姐说怕天凉,乡村风大,请夏小姐多穿两件。”瑶云听见,真是出人意外,连忙答道:“承你小姐的情,这样周到。你姑娘几岁了?”那个丫头道:“我今年十四。”说着就指着庆喜问道:“白奶奶,这位可是你说的庆姐姐么?”白奶奶道:“怎么不是?”庆喜见他来问,也就说道:“承你妹妹记念,但不知妹妹叫何名字?”那丫头道:“我们小姐随便起的,叫做慧儿。”庆喜道:“原来是慧妹妹。”说着,慧儿已将衣包递与庆喜,说道:“请你姐姐代小姐穿罢。还有好几里路,轿子也等了一会了。”   庆喜见有这个机会,随就代瑶云拣了一身素净衣服,代他穿好,两人再三向渔婆道谢。渔婆将他二人东西交代清楚,又说了些好话。瑶云想着自己又要出乖露丑,回想在家时节如何光景,只为哥哥做出这件事来,遭了多少磨折,含着泪与渔婆告别上轿。如意见他两人要走,更有恋恋难舍之意,望着他妈妈说道:“这位小姐去了,不知几时才来。我要跟他们一起进城去呢。”说着眼泪滚滚的下来。他妈妈见了这样,倒也可怜。却好慧儿也欢喜如意,根撮他妈妈将如意一齐带进城去。大众见瑶云上了轿,渔婆一家叹息一会,方才回去。他们跟随之人,也都随后跟了走。到小中时节。早已到了城中。转过几个街道,离包大人家已是不远。后面白奶奶忙喊道:“住轿。”   不知瑶云到包家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三十七回 入包府弱女安身 出家门阿儿着急   却说瑶云在轿内看见进了城门,转了几个弯子,后面白大娘赶着住轿,知道是到了包府门首。轿夫遂立住了脚。后面众人皆已来到,先进门叫看门的中将将中门开好了,然后出来,叫将轿子升了进去,一直升至大堂,去肩下轿。   只见慧儿早跑到了里面来送信。这里庆喜也就赶上一步,将瑶云扶了下轿。早听得后面出来了好几个人,皆是穿红扎绿,环佩叮当。到了屏风口,止住了脚步。白大娘大声说道:“我们小姐同了少奶奶迎接夏小姐。”瑶云看见,赶忙扶着庆喜,抢上几步,进了屏风。先招呼了一声,然后到了后面堂屋中央,见上首一位少年美妇,约有二十七八岁光景,开了一个元脸,粉白的面皮,樱桃的小口,穿一件绿湖洒花棉袄。   只见白大娘指住年少的美妇说道:“这就是我们大少奶奶。”瑶云上去称呼了一声嫂嫂,彼此见了一礼,又拜了两拜。回过身来,见下首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生得如花似玉,品貌绝伦,中等的身材,一双小脚真如金莲一般,笑盈盈的先着瑶云叫道:“姐姐请坐!”白大娘接住又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小姐。”瑶云也彼此见了一礼。   随即庆喜也就上来与大众叩头。   原来这包清义就是这武强县人氏,由翰林院开坊,用了京职后,因苗蛮不靖,他就投营效力得了功劳,反授了武职,在京做了九门提督,生平一秉至公。祖上本有些田产,他就叫子孙在家中度日。他自己一人在京专为国为民锄奸嫉恶。凡民间有冤枉事倩,他就代人理直。不问再大的官职,不犯官法就没事,若是有点错处,他就奏知皇上。轻则降级,重则参官。连宫内的嫔妃、太监也怕了他的,与那些外官更不必说了。所以恨他的人往日总要想设法害他。怎奈主上知其清正,即有人参奏,不是留中不发,就反把原奏的人申斥。故此,百姓因他姓包,就代他起个名字叫为赛龙图。夫人王氏早年亡过,现在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子名叫为凤生,生得眉清目秀,牙白唇红,那一种聪明,也是世上少有少见。到了十四岁就入了学。本年却巧恩科,随即连捷中了举人。次年会试,接着中暸进士。殿试的时候,字法又好,本来?卷大臣把他摆在前名,预备选元,只因卷子上误写了一笔,故此点了翰林,也在京中供职。娶妻刘氏名叫蜚枚,乃是大学士刘林之女。招赘之后,就接回武强县家中居住。   一女名叫翥■,也是聪明绝顶。比他嫂也好看许多。虽然生在豪门大族,却不以富贵骄人,遇见穷人以及避难的,无不成全周继,姑嫂两人皆是如此。当下与瑶云见过了礼,见瑶云那种美貌端庄的样子,真是个大家气派,随即叫丫环送上茶来。翥■先启口问道:“姐姐府上是大同呀?”瑶云答道:“妹子祖籍是浙江,因父亲为官山西,授了大同县缺,故寄居在大同。但不知姐姐青春几何?今日造次拜府,心甚不安。”   翥■忙的说道:“那里话来!妹子今年一十六岁了。日前得知于白奶奶,谈及姐姐遭难,真是可怜!难得姐姐如此苦心,可敬,可敬。”   蜚枚在旁也接着问道:“你出来时,这华家公子可曾出狱?”瑶云此时见问他事情,当时脸就一红,不便说出。   庆喜赶忙代他答道:“少奶奶的明见,若是华家公子能够出狱,我们小姐也不吃这辛苦了,遭这惊吓了。只因叶家一定要谋害华公子,我家少爷又无主见,故此作下这慢慢的事来,前日在绿洋湖遇见强盗,真是绝处逢生。难得这白奶奶一家好心,将我们主婢救起。今日又来打扰小姐与少奶奶。这恩真是报之不了的。”说着,家人又送上点心。大家入座,又谈了一会,本来瑶云气度温存,加之翥■又因他是个遭难的女子,格外可怜他的。两人越谈越加亲热。到了饭后,翥■就叫白大娘在他自己房中添了一张床铺,取出自己铺盖,与他铺好,庆喜就与白大娘住在一个房间内。   蜚枚见瑶云有服在身,忙的又叫人代他裁了几件衣服,招呼裁缝去做。三人谈谈说说,直到二更以后,方才歇息。   次日,瑶云见他如此好心,就叫庆喜拣了一对玉镯,一对珠花,送与他姑娘。又取出几两金叶子,令人换了银子,赏与大众家丁。那些男女婢仆见瑶云如此宽厚,也就欢喜伏伺。过了两天,瑶云又将苦情对他姑嫂说知,请他写信进京,求包大人代华家伸冤。两人正预备得便修信,忽然京中来信说,主上因苗蛮作乱,又令包大人出关征剿,早则来春方可回京。众人一听,已是放心不下,那里还有心思代瑶云写信!因此瑶云就在包家居住,直等到包大人得胜回朝,奉旨到山西查办,那时归里祭祖,瑶云方得代华家伸冤。这是后话。姑且不表。   再说夏均祥自十九过礼以后,以为与叶家高扳,已是心满意足。一天下来,到了晚间自然辛苦。过了一夜,次日大早,就起身预备,忙办喜事。众家人婢女看见少爷起来,一个个也就起身。内有个打杂的王二,到后面挑水,忽见后门大开,心中想道:又不知什么冒失鬼,清早出去也不关门。自己挑了一担水回来,仍然将门闭好。   到了厨房,问那厨子也末出去。知道不好,急忙跑到前面查点人数,也是一个不少。只得将后门大开的话告诉众人。均祥听见,说道:“莫非有贼进来偷了东西么?你们到小姐房中去看看。”   此时,徐翠莲起来了。也就听见说道:“让我前去看来!”匆匆的叫了阿顺两声,来至后面。见东西一件不少,心中疑道:“莫非是打杂的说谎?”接住又喊庆喜,叫了几声,总不答应。口中詈道:“你睡过去了!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家小姐喜期在迩,还是这般学懒。”说了,信步已到房门口,用手把门帘一掀,再由里面一望,这一跳,惊的不大不小,连忙的叫道:“你们快叫少爷来,小姐不在房中!”均祥听见,犹如作梦一般。脸也不及洗,跑到后进来看,那里有个瑶云?再找庆喜,也是没有。大家此刻慌乱了一回,皆到赵夫人房中去报信。赵夫人尚在床上,说道:“真的假的,究竟那里去了?”也是连衣服不及穿,忙的到后进来找寻,连个影子也没有。   赵夫人见了这般,遂大哭道:“此皆是你们逼出来的,一定要与叶家做亲,他总是听见华家出了这事,想到自己没有出头的日子,不是出去跳井,就是别处上吊了。你们快些代我去找。若我没有了这个女儿,莫想活命。”说了,就望均祥一头撞来,说:“是你的主意要送他,把妹子逼得如此,你好好将妹子交来与我!”均祥此时,也是急得两眼流泪,忙的令家人各处去找寻。众人只得城中城外四路分头寻。找了一天,一些影儿皆没有。   此刻均祥真正受急,哭得满脸泪痕,说道:“你们皆抱怨我,说我逼妹子如此。那知我也是为好起见。若能够把与叶家,不但我们皆好,就是他自己也可一身富贵,比华家总好过百倍。现在不知不觉的走了,明日人家就要来娶。没有人与他。这是如何是好!”一头说,一头哭。也想不出个法儿。   那知这般一闹,叶家此刻早已得信,忙的叫伴妈过来探望,究竟是与不是。伴妈来到夏府,只听见门房唧唧咕咕在那里捣鬼,知道就是不妙。走至里面,又见赵夫人满眼流泪。徐翠莲也是哭着,站在赵夫人背后在那里解劝。伴妈知是外传不假,只得向赵夫人道:哪边叶府知道这信,特地叫我前来询问。现在既然这般如此,明日就是吉日,也要设个法儿回报男家,免得临时说话。”   赵夫人道:“你问我怎的,我千岁也是个女流。他既能把妹子许配叶家,现在妹子不知去向,只问他去!”伴妈见他说了气话,碰了一面孔的灰。只得过来问均祥。均样急得要死,忙的道:“你先回去,在叶少爷面前就说小姐有病,恐怕明日不能过门,先将少爷安慰住,请王太爷快来,我有要言与他商量。”伴妈听了这话,只得回来请王瑶。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三十八回 遇良辰新人无下落 恨前事门客设计谋   话说伴妈由均祥那里回来,到了叶家,只得照那均祥的活对叶开泰说了一遍。开泰道:“这事如何可行?我的良辰吉日早已看下。现在忽然更改,也不是平常小事,怎么能行?”随即叫人去喊王瑶,说道:“媒人是你做,如今忽然要改日期,不是拿人作耍?你代我前去同夏均祥说,务必明日要人抬回。如果无人,莫怪我不看面情。”   王活嘴接住道:“此事要有话头,均祥不能更变。让我先去一遭,就可晓得。”说了,叫了两名轿夫,乘了上去。一刻工夫,已到夏家门首。内里家人见活嘴已来,忙的把他请到书房,报知均祥。均祥见了活嘴,放声大哭。   说道:“王哥,此事如何得了?承你盛情,想出这个法子,把华家那里弄平定了,以为可以无事。那知晚上不知不觉舍妹与丫头不知去向,叫我怎的对得起叶家?特地约你过来,代我设个法儿,好将此事混了过去方好。”   王瑶听了这话,也是吃惊不小。摇头道:“这事怎的当得住?仍须要忙速去找。叶家用了这许多的钱,尚还事小;惟他以人为重,没有人交出来,怕是担代不住。我只好暂且告别,莫担误了你们寻找的工夫。”说了,一人气不出言,即走出书房,上轿而去。   均祥到了此时,知道不得过去,只得自己又坐了轿子,来到大同县内,见了洪鹏程,托了此事。求他转求叶开泰宽限几天,等找到了,然后再行选日迎娶。洪鹏程那里肯去?说道:“小弟为你们两家的事,用了许多的心力,方才办了。体难道不知这底细么?令妹既然心不甘愿,也该早为防他,方是道理。怎么被他走了,还不晓得闺门之女夜半私逃,这是什么体面之事,仍到我这里来求情?这事不能过去。但此事你们有约在先,我不过成全其事。随后怎的。只好你两家自去面谈。”说了,站起身来,举起茶杯送客。均祥又碰了这钉,连一句话也回答不出,只好把心耐了过来,拼着打官司用钱。想了一回,也受急,也伤心,只得仍回家中着人去请王瑶,预备送他些银钱,好求他转圜。   那知王瑶回到叶家,一路上想道,这小夏平时刻薄万状,我代为了这件事,又弄了几千银子,先前还说道,等后来说成功了,他就截绝不提。今日出了这事,不在此次上弄他的饯,更等何时?想定了这主意,轿子已到叶家门首。下了轿,一直来至开泰的书房。开泰见了他回来,忙的问道:“怎的说法?”王瑶道:“人心实在难知。小夏是个哄骗,把少爷的聘礼骗了过去,忽然将人藏了起来,反说他自己逃走。此事谁能信他?显见他又将妹子许了与别人家,这银钱是被骗的了。外人听见岂不羞杀!少爷的一个妻子反为别人娶去,用了银钱,仍然落空。就是老大人晓得了,少爷也不得安然的。这明明是均祥欺我们无力办他,用些假话来哄我们。此事如何行得?少爷到要自作主,就于今日要将话说定,明日就是吉日,误了喜期,有一世的不顺遂。”   正说之际,门口又进来报道:“洪大老爷来拜,有要话面谈。”叶开泰被王瑶说了这一番话,即急得暴跳如雷,说道:“小夏你不把人送娶,不叫你认得我,也不叫叶开泰了。”听见洪鹏程又来,正是要请他发作。忙的说道:“有请。”家人答应了出去,早见洪鹏程进来,见叶开泰怒容满面,知道他已经晓得此事,忙答口道:“这岂不是荒唐么?我看此事断不致于如此,定然别有原故。只剩今日一天,不将话说明白,如何行事?”   王瑶道:“既然是父台,即求父台亲去一趟,以利害说知。使他悟醒过,免得彼此反脸。这不是明明欺人么?将妹子藏起,骗人家的聘物。”洪鹏程因是叶开泰的事件,回不过去,只得忙急的到了他家,照看王瑶所说的一遍话,硬说他将妹子藏了起来,预备另受别家之聘。   均祥到了此时,满肚苦楚说不出来,只得求洪鹏程代他说情。洪鹏程见了这般光景,晓得难说,只得仍然回到叶家回信,求他自己办理。叶开泰这一听,岂能罢休?加之王瑶从旁撮弄,叫他到府里去请刘用宾,提均祥到堂押交。开泰听了这话,甚是有理,随即作好了纸,来到府中。就将这番话说与刘用宾得知,求他忙即照办。   不然我就写信进京,禀明家父,也是要求世伯费心的。   刘用宾本来与叶槐同年,补这缺时,又全仗叶槐的力,此刻见开泰有了这事。自然满口答应,说道:“世兄且请回去,明日只管发轿到夏家娶人,等至饭后,他还拒将人送出,那时本府就立刻捉他,此刻出了公事。若他醒梧,复将妹子与世兄迎娶,岂不是又多此一举?上下耽搁也不过一天工夫。他若知时务的,也就转圜了。   开泰见他说下这话,甚为有理,只得拜托了几句,就回家与王瑶说知。王瑶道:“话是不错,只是有一件先要防备。小夏不是好人,怕他见事不妙,私自逃走,到何处擒他?不如今日先将他抓住,明日娶到了没事,娶不到人随即交与大同府,免得误事逃脱。”开泰就信这话,又叫过一个家人,拿张名帖到府中,说声就求他今日提人。   家人答应下去,这里仍然预备桂灯结彩,好娶新人。   且说均祥见洪鹏程来过,说了些利害,请王瑶去,活嘴又不来,心下急的坐卧不安。想了一会道:“我妹子逃走,害我到了此时想不出法来。不如我也逃走,过了一两年之后,等叶家另娶了别人或我家妹子,我家妹子找着,然后再行回来,岂不是好?所有母亲等均是女眷,谅他也不能奈我怎样。想毕也不开口,等到晚间取了几百银子,装了一个包裹,一人不声不气瞒了众人,方要开门逃走。那知刘用宾在衙门接着叶开泰的名帖,求他赶紧就办,怕夏均祥逃走他处。刘用宾只得依着他的意,派了三班到他家门口一带防备。   此刻夏均祥自己负了个包袱,方才出了大门,早为府差看见,上前抓住说道:“我们府大老爷要你前去。”说了已围上几个,将他困住。均祥看见了他上来,知道是叶家的,打算要想回头也不能够。只得跟着来至府内。刘用宾因他是夏国华之子,留他些面子,将他迎进书房劝说他一回,叫他不可存那坏心,将妹子乱嫁人家,骗人钱财。均祥为他说得无地可容,欲想分辩也辩不出来。   到了次日,叶开泰也不问青红皂白,就一早抬了一乘花骄至夏家门口,定要娶人。赵夫人看见儿子一夜又未回家,女儿又要逼着招娶,这一急,哭得死去活来,只要寻死。好容易到了饭后,叶家家人在门口一带打听,知道瑶云真是逃走,想亦无益。只得将轿子仍抬了回去。   叶开泰这一气非凡之怒,说道:“我用了几千银子,不能娶不到人。”仍然到了府内,请刘用宾审问。刘用宾只得升堂,将夏均祥带出说道:“本府看你是世家子弟,不肯伤你面子。原想你改换心肠,将妹子交出,仍是好好的亲眷。你竟将妹子藏起,另字人家,难道没有国法,听你乱行的么?”说了就叫礼房上来,先打他五十下手心,问他招也不招。礼房答应了一声,即将均祥伸出手来打了五十下。均祥那里吃过这苦,打得大喊连天,放喉大哭说道:“晚生实不敢作荒唐之事,妹子确是私自逃走。太守不信,容访是了。”   刘知府冷笑道:“你倒会巧辩。你怕本府不知道你的行为?既然肯改把叶家,你就不肯再更字别个么?若不从重究办,世间婚姻皆变乱了。”   均祥听知府说了此话,明明知道他是为华家贫苦才安顿叶家。照此看来,又是骗了叶家的钱财,把别人家去了。欲从辩白,只奈前番事件打了自己的嘴,只得在堂乱哭。刘知府道:“你这刁顽东西,用这苦计前来哄人,你的妹子究在何处?若不从实招来,本府就要用刑了。”   均祥听见格外着急,说道:“就是将晚生治死,这事也是—起疑案。妹子真是逃走,总要求太守成全。”说了只在地下磕头。刘知府见他如此,也见可伶。莫非他妹子不甘愿嫁与叶家,果然逃走也末可知。我且将他看管起来再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三十九回 遭管押李坤设法 受贿赂王瑶谎言   话说刘知府见均祥在地下叩头,那种可怜情形也实难安,就说道:“你的妹子既然是果真逃走了,本府先将你发交礼房看管起来。从速令人寻觅。限你十天,无人交出,就定你赖婚、骗取财物的罪名。”均祥深怕再吃苦,只得答应下来。刘知府随即将他交与府经历看管,一面令人到夏家再细探了一番。   且说均祥交到经历厅内,经历姓李名坤,虽然是个佐杂人员,却是心地忠厚,最恨的是趋炎仗势倚富欺贫。   自从夏国华参官之后,他也晓得是叶槐下的毒手,后来均祥与叶开泰、王瑶串通,谋害华兆璧与汤德元,他皆晓得,早已气得忿填胸怀。只因非自己的事不能干预。加之刘知府又与叶槐同年,大同县怎么详法,府里就照详批准,从不驳斥。他就看不下去,每次上衙门时节,皆面求知府,请他把夏家这案亲提自审。无如刘知府一心袒护,说了几次也不见施行。随后也不便再说,只是一人闷气,心下说道:“叶家虽是个不正经之人,不是均祥想依傍他的富贵,王瑶也不能想出这败礼的事来。这明明不是叶家害兆琨,乃是均祥害的。岂有此理!不顾父亲的遗命,不问自己的声名,竟将妹子字与别人。“平时,他一人在衙内细思,总思想不出一个法来,代华家伸冤。却巧,今日瑶云逃走,叶家抓住均祥要人,府官就把均祥叫他看管。李坤见他进来,两手被打得红肿,满面泪痕,勉强着人收拾了一家房子,与他居住,故为不知,上前问道:“世兄为的何事致受此累?现在令亲如此豪贵,闻得太守又与叶大人是同年,何不要叶公子出来说情?世兄又是世家子弟,官宦儿孙,不比那些穷秀才,受了冤屈无处伸的,没钱没势自然被人嫌恶。世兄何不令人前去?”   均祥听了他这一番话,明勿句句皆是詈他,回心想了一想。也怪自己良心不仁,把个华二公子害得身罹牢狱。到了今日,还是报应在自己身上。虽然被他一顿抢白,只是无人代他说情,解此冤结。又晓得这李坤向来为人忠厚,想了一想,莫若仍是求他从中调停的好。还未开口,先落下泪来,说道:“老伯所说,小便无不明白,只是悔恨不及!事已至此,求老伯看先人面上,代小侄在府宪面前说说情。妹子实是逃走,一定要人,实在交不出来。”说了,又向李坤叩头。   李坤道:“不是我看情分,但是你细细想想,你父亲的功名也是为你参了,身子也为你气死了。华家人也是你害的,你的妹子也是你逼走的。这几件事,问问是何罪名!你的心实为不良,因想叶家后来的提拔,你如今弄巧反成拙,以为外人皆不知道你的事,那晓得无人不詈,无人不恨!你父亲在,要望住你痛哭呢!”这一番说得均祥无地自容,满面飞红,说道:“小侄之罪万死莫辞!只求老伯仍看父亲之面,成全成全。”   李坤见他这般可怜,也知道羞悔,说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父本是与我同寅至好,见你遭了此事,岂忍坐视不问!但是人虽交不出来,他家那些聘礼想来总在家内。我看将他原来的东西如数照还。另外给他几千银子,以为买人之说,请他办人。所以那一个王瑶还要买买他的贿方好。是这样子,我只好与府大人说说看。”   均祥听见也无法可施,想道:“横竖是他家的,均在母亲那里,再陪他几百银子也是有限,只当父亲从前少积了些,免得在此受这些刑苦。”连忙的道:“只要老伯肯成全小侄,所说怎般,再没有不依的。”   李坤当时教他在此先住几天,等等外面寻找如何,若逾限仍然末获,再去说情。   又过了几天。到了第九天上,那里找得见个瑶云!惟有王瑶恨均祥,当初代他忙了二三干银子,随后一点酬劳没得,故此时一逼二追,撮叶开泰追案。   这日,开泰又自己坐轿到刘用宾衙门中来。见面之后,说道:“夏家如此怠玩,明日已是十天,仍不将人交出,小侄实不甘,总要求老伯赶紧代追。就是家父那里也好写信禀告。”   刘知府见他着急,只得说道:“世兄不必着急,先请回去,我即刻再提讯究是了。”开泰又拜托了一回,然后回来。刘知府道:“明日方是限期日满,今日且不必提他。但叫人去催催便了。”随即叫了一个家人,到经历厅去说,叶家又来催案,如若明日交不出人来,那就难免吃苦了。   均祥听见这话,只得又请李坤去说。李坤到了晚上。带了一个跟随便衣到衙门里面。刘知府正在签押房中,见他进来,也就让他坐。李坤问道:“大人方才又去催案,但这事大人还要真办?均祥是有可转圜,卑职前来非为别事,只因夏国华虽死,却是离任未久,他儿子如今遇了此事,未免有个免死狐悲的景况。而且华兆琨一案,大人也是明白,难保均祥的妹子不因此怀恨。设若事闹了出来,大家不免干系,这又何必?以卑职看来,还是弥缝了事的好。”   知府被他此番说得在情在理,乃道:“本府非是与夏均祥为难,亦因叶开泰那里迫案太紧,不得不如此办法。老兄既然如此说法。谅必总有个好主意。何妨大家一谈。”   李坤道:“开泰本无什么见识,皆是他那门客王瑶所为。若大人将他传来,以利害说之,使卑职再令均祥买嘱了他,此案即可完却。”   刘知府听了这话,遂道:“老兄且在此少待,我立刻令人去唤了他来便了。”随即叫人取了名片,去请王瑶。   过了一刻,王瑶已到。彼此分了宾主坐下。刘知府先开口说道:“方才令东催夏家的案件,老兄想必知道。此事虽然曲在均祥,内中情节尚多,本府也不过因同年之面,不顶追求。现在瑶云逃走,明是因积恨所致,设苦追很了,闹出事来,不但本府代着处分,就是叶同年之面孔也不大好看。我看还是从宽商办为上计。”   王瑶正要与知府辩白,李坤接住说道:“王兄素来忠厚,无事不肯成全。而且此事内中有他办的,难道他不知道此事么!求大人赏卑职与王兄商办。”王瑶见李坤说了此活,知道另有意思,忙回口道:“既承大人如此指示,晚生与李经历商办奉复便是了。”   刘知府见他两人皆答应去了,当时就举茶送客。王李二人退了出来,到经历处暂坐。   均祥在那里只是着急。见了王瑶前来,忙的赶上一步道:“王兄,你来了么?”王瑶也就招呼与他坐下。李坤就把刘知府对王瑶说的复述一遍。均祥道:“这事总要王兄相助,叶府上那里就没事了。我虽是糊涂人,代我调停我总知道的。只要请王兄把这事办妥,总有个大大的谢劳就是了。”   王瑶见他说出这句话来,知道要借重于他,说道:“我们是君子不羞当面,你究竟谢我多少?说明在先,办成之后两下交代,不似你前番银子到了你的手中,随后也不提不问。”   李坤听见他们如此较量。把个公事就如做买卖一般,心中恨不得走上去打王瑶几个耳光。亦因均祥苦苦哀求,要代他将此事弥缝起来,只得耐住性子,将昨晚与均祥退还聘礼,以及再送几百银子的话告诉王瑶。王瑶因受了买嘱,说道:“这法用却用得,只好前去说说看。但是,谢我多少,说明了。”均祥只求事情平妥。也就允了他五百银子。王瑶答应下来,告辞回去。见开泰正在那里急躁道:“今日已十天,人还不见!我是个吏部天官的公子,娶个填房,如此难法,老王也不知道那里去了。”   王瑶看见,急的上去说道:“少爷,我看你莫想娶了!这事闹出大祸来了。你跟我来。”说着,起手将开泰拖到小书房内,故作惊慌之色说:“瑶云逃去还是小事,如今华家听得你娶瑶云为妻,心不甘服,钻出几个当地的,到京中去告。京控说你十款,—是买盗扳赃,二是强占有夫之女,三是倚父仗势。四是穿插衙署,还有那些私和人命,勾串强人的说话。如今人己约齐钱,汤家出告,是兆琨的母亲告我。今早得了这个信息,忙了一天,才把那坏鬼接住了,求他们缓两天动身。我看这事真闹起来。不但少爷没命,就是大人与府县也有处分。莫若善为处治。且放下瑶云。均祥还在府中,可作我们的意思,就说少爷一定要人。被我们解劝,仍将原聘退回。虽然不得其人进门。也不致于失了钱财。就是华家闹起来,也可赖得过去。”这一番话,说得开泰不知允与不允。究竞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四十回 还聘物贪财反去财 受官刑害人仍害己   话说王瑶捏造了一派的话,恐骇开泰,说这亲事倒是不娶为妙,免致后患。开泰见他说了此番话,只得说道:“既是华家要告京状,不过仗的那些坏刀笔,你千万把这般人平服出去,莫使他们入京。我父亲那里只知道我要娶亲,何尝晓得做出这些事来!若还被他知道,格外不得了。你要用多少钱,就答应他们就是了。”王瑶仍故作为难之状道:“怕他欲心太大,只好做到那里再说。此刻先到府内,将夏均祥的聘礼要过来方好。”   开泰当时就催他速去。王瑶也就忙忙的跑出书房,走上大街,向府衙而去。一人在路上一头走一头想,好不忻快!他们两家总是人财两空,只落得我受用几千银子聘礼,虽然把他那个五百银子与他买人的,我方才未与他说及这件,可送我吃点心了,末后还可以开一篇花帐,说代他了事,凑用的足有二千银子,真是快活死人!   走着思想,已到经历衙门。进去见了李坤,说他怎的为难。怎的说法、然后开泰方才允肯,但是明日一并要交完的,务以晨刻为度。均祥见开泰已经答应了,自己也是满口应允。王瑶又叮嘱了他几句,叫均祥明日连谢差一起带来,然后回去。这里均祥专待次日当堂保释,交代礼物,一夜无话。   次日,李坤先去见刘知府,说明了前后的话,随即请他传齐人证,当堂保释。刘知府就照他行事,把叶开泰请了来,说了一番。果然满口应允。随又在经历厅内提出均祥,两造讯明,定于明日午堂交还聘物。均祥答应找保释出,满想回去,将原聘送了出来。走至家中,赵夫人因他多日末回,后来招呼家人打听,知道被叶家告控,看管在经历厅内。赵夫人虽是恨他,到底有点不忍心。膝前只有一男一女,女的已经逃去,儿子又为府里捉去,焉有不伤心痛哭!徐翠莲更是不用说的。这两天如同害大病的一般,只望把这事弄平服了,好让均祥回来。此刻见他进了门来,问道:“怎么能够回来的,现在究竟怎的说法?”均祥遂将前前后后的话细细儿的述了一遍。   赵夫人听了这些话说道:“别项物件皆在我身上,惟有那副头面与珠花尚在瑶云房中。日前过礼之后,我交付庆喜的,不知可在家中?到是快点看看去。”   均祥一听这活,知道就不是好事,急忙与徐翠莲跑到后面到处寻。那里有这两件东西!均祥急得在地上蹬足说道:“好容易请李坤想了这个法子,允了王瑶的神福,方可免了这苦楚,今日若没有原物,岂不是要我的命么!眼见得此事不得开交了。”说至此处,把两个眼睛急得通红,泪汪汪的立在房中。   赵夫人也没得什主意,倒是翠莲说道:“我想了一个法子,不知可用不可用?我也有一副头面花式,与叶家的也是一般。珠花是买得到的。赶急去买一副来。只要明日在堂上交代过去,随后他就辨出假的来也不怕他。”   这一句话提醒均祥,忙的上街买了一对珠花。同徐翠莲的头面放在一起。又将聘礼采绸首饰等物取了出来。过了一夜,到了次日,匆匆的叫人带上聘物各件,来到府中,先与李坤见了一面,连他也瞒得定稳。只等叶家的人来,就当堂交纳。候了一刻,叶开泰与王瑶二人一齐到来。先在经历厅内坐,叫人报到府里去,请知府大人升堂。   王瑶怕均祥过于打折头,抽个空子向均祥说道:“我代你将此事办妥,但是那谢银可与我了。”   均祥见他来要,当时一想,忙的说道:“实不满你,银子是现成,匆匆的出来,忘却带在身旁。待升堂之后,请你到我家去是了,定然与你。”   此时均祥真忘记带出。王瑶听了这话,冷笑道:“我不应该多这一番事,不怪你忘却,只怪我不识人!再会是了。”   正说之际,府内已经升堂,大家只得前去。到了堂上,刘知府问均祥道:“你可曾将原物带来?”均祥答道:“已经如数在此。”当时就打开包裹,一件件照原物呈上。知府看了,点过数目。仍然叫叶开泰来。   王瑶在旁眇了一眼。只见头面上颜色虽与那个一般,惟有中央那珠子迥不相同。赶上一步道:“前日是晚生经手,交与均祥的。此时仍当由晚生交与开泰。”走了上来,将头面细细的一看,果然不是原物。当时就反脸说道:“夏均祥,你为人未免过于刁顽!为你这事,府大人好容易开恩,将你放了,原物交还,你为什么将叶家的头面换去!中央那颗珠子你晓得值多少银两?你就吞下!怪不得你将妹子收藏起来。”此句话一说出来,均祥吓得脸也变了。    叶开泰上来一望自己的东西,岂不认得!也就反脸向刘知府说道:“老伯的明见,只此一端,已可见均祥刁恶险猾!这头中央那颗珠子乃是一颗避水珠,还是家父敕差外国时候那外国国王相送的。小侄因婚姻大典,故尔将他嵌上,现在原物没得,只求老伯作主。”   此时,李坤、刘知府皆动起气来,刘知府说道:“本府因你们两家皆是官家之后,免得时常求叩公堂,现在连我也哄瞒起来了,这还了得!”   李坤也道:“你太不顾廉耻!父亲、妹子死的死,走的走,本厅代你出来调处,担了多少的干系,你还是存不良之心,实在可恶!”   均祥此时无可辩白,只好将瑶云带去的话述了一遍。   众人道:“岂有此理!若果真有此,你就该早早言明,为何以假头面瞒混大众!这明是你吞没了。”   刘知府本来要代开泰追人,因李坤谆谆的相求,故尔答应。此刻见均祥又如此刁顽,遂把惊堂一拍,喝道:“你这不顾廉耻的东西!本府不将你重办,何以警戒别人!”忙叫书吏责他手心。书吏上来,打了他五六十下,然后刘知府向叶开泰道:“世兄先行回去,这人不重办他,不肯将原物交出。今且限他三天,若逾限定然照例惩治!”   叶开泰当时告退辞出,刘知府亦即退堂。均祥仍交经历看管。   此时李坤也十分的恨均祥,说他太不顾羞耻,不但不问他,而且比寻常看管的人尤狠些。到了三天之后,那里有个头面交出?此次上堂不比从前打手心。因他自已没有功名,所有叶开泰代他捐的那个功名,执照又被夏国华扯去。此刻,知府即叫差人将他上了天平架子。两旁答应了声,已将刑具抬来。均祥只是哀求,差人早将两手顺在背后,两条腿跪在地下,喊一声上。只见均祥大叫一声:“痛死我也!”已昏了过去。   知府见他受刑不过,叫人将他放了来,用水将他喷醒,问道:“你可交不交?”均祥道:“此物是为妹子带走,无从可交。现在惟有一死!我也自知理屈了。”   知府笑道:“你还以死恐吓谁个!本府偏不俾你死,就叫你受受话罪!”随又叫人取过一副铁练,代他上好,收入府监,备文上宪,说他临期赖婚,吞没聘物。从此,均祥就在大同府监内,要候李大椿点了状元之后,救出华氏弟兄,那时他方才出得来。   再说汤德元自从为李春救活之后,仍将棺柩停在祠堂之中。柩中用了许多土泥装好,每逢七期,汤太太与汤俊各人仍然穿孝哭祭,以掩外人之耳目。汤德元即从那逃回家中,躲在一间僻房之中。次日,令人将那华家太太请了来,将细情告诉他一回,说是夏均祥嫌贫爱富,同王瑶想出这个瞎孔,遥想兆璧、兆琨两条性命,总不至有碍。惟是要有人上控方好。   华太太听了,虽然稍稍放了点心,只是两个儿子总不得出牢,不免有些盼望。过了两天,汤德元仍是怕在家中不甚妥当,离家中五六里地方,有个萧家洼,汤家的仓房也在那里,就连夜的搬到彼处居住。自己想道:“我两家遭了这冤枉,想不出一个出头的路子来,岂不可恨么!”过了几天,听得县中风声息了,上宪的申文已经回头,兆璧与兆琨定了永远监禁的罪名,因在乡间无人认得,就将仓房开了,在门口闲望,远远的看见来了一个人,见汤德元立在门口,喜不自禁,大声叫道:“老伯,我来了!”汤德元细细的一看,欣悦非凡。欲知此人是谁。   且听下回分解。      -----------------   第四十一回 给川资伯母多情 遇患难英雄受辱   话说汤德元因家中耳目不便,怕露了风息,故尔搬至仓子内居住,向晚无人来往,将门开了,正出去闲望之际,见远远的忽然来了一个人,叫了一声“老伯“。汤德元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李大椿,忙的问道:“你怎么来的?”大椿道:“我听见我母亲说,老伯怕人知道,特地移居于此,我这两天末见你老人家,故此到此探望。”   原来大椿自搬至汤家之后,虽然华太太仍将女儿搬回陶发问壁那房屋居住,李太太总未搬了出去。他说的一句倒比人更进,说只要儿子好,再受些人家恩情,也可补报。只要补报得到,随后人家自不得借口;若是儿子不好,就是不借人家光,后来也不免为人议论,故尔他终末搬。平日在家,只劝大椿念书发狠,说到一切功名总算数,总要发狠上去,方能为祖宗争光,报人家的恩德。所幸大椿也是至孝,顺着母亲的意思,不是念到三更,就是念到半夜。   后来,汤德元遭了冤枉,汤家为官家抄没,大椿就恨恨在心,说道:“我有一天出使皇家,总要将这些贪官污吏参革净尽。至这些恶差鱼肉乡民,皆是县官不好,他果能一秉至公,赏罚明正,他怎敢这个样子!”因此越想越气,越用心念书。后来,听得汤德元死在监中,他就恨不得与洪鹏程拼命。及至领棺回来,又见汤德元为李春救活,就根不得代李春叩头,说这人如此重义,将来有一天为官,务要将这人提拔,总总情形也说不尽,总总也是个好心肝。   此刻,见了汤德元,两人谈了一回。德元问道:“听说学宪几时录遗,你是岁考进的学,今年是恩科,你是初次下场,倒要录遗。你还要预备盘川前去乡试。”李大椿道:“录遗消息,我久经听见了,闻说是七月初十,如今还早。等过了三四月,到午节之后,忙这事尚还不迟。”   汤德元道:“我恨不得此时就考,俾我早些中举进京,能够发达,也好为我们伸冤。可怜华家哥哥此次是不能与你同考,尚不知何时方可出此牢门!”一面说一面眼泪荡下。   李大椿看见,也不免凄掺。赶忙劝道:“老伯不必烦恼、吉人自有天相、不过迟早些个,如今惟有华太太仍是独自住在外面。虽然尚有两位姑娘陪伴,只是那孤苦的情状,今日目不忍视。”   汤德元叹了一口气道:“我岂不知他苦楚!只因他立志甚坚,真是令人可敬。若再勉强接他回去,不但他不肯,反不知道你我的用心了。只好你回去,就说我说的,请你伯母仍照往常周济他些。我家遭了那些差人一次抄掳,所幸田亩还在,年中的用度总够了。此时天已不早,你可赶紧回去罢,免得过晚,路上难走。没事时候常到我这里来,可以与你谈谈。”   大椿答应着,转回镇上,将汤德元的话与汤太太说知。还未说完,忽听门口闹了起来。忙的出去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汤俊弟兄与人打降,将人打伤。故此闹到门口前来。李大椿见那些被打的人虽是眼泡皮浮,却皆是不善之辈。只得打招呼陪小心说了许多好话,众人方才散去。   这里大椿找着了汤俊兄弟,劝说了一回,说:“你父亲既是这冤屈,你该愤志念书,代父亲理楚方是正理,为何又与人殴打!人家把你打伤固不上算。你把人家打伤人家自然闹到门上来。这是何必!”   汤俊道:“我看现在此间倒是强狠点的好,我爹爹与华家两个哥哥那般忠厚,尚且遭这冤枉,真是满腹诗书抵不得一场战斗!我从今日起,虽不在外惹祸招非,那些书本子我是不念了。练些膂力武艺。等候皇家有事,也好出力,代朝廷办事。而且听说伍员庙内新来了一位和尚,武艺十分精通。我日内就去拜他为师。”   李大椿见他说些硬话,晓得是个风马牛不得入彀,也就不说了。那知汤俊到了次日。果然把所念的书全行烧去。一天未曾回舟,到岸旁寻找到伍员庙去了。汤太太是溺爱惯了的,也只好随他无收无管的学武。   这里,李大椿看见这般光景,想想两家的好处,我若不在这科发达上去,代他伸了这冤,也不可为人。每日在家埋头伏案。光阴易过,不到数日工夫,已是六月天气。城中门斗又来送信,说道:“学宪于七月初十日按临省城开考遗才,你须初七日先行到省,方来得及。”   李大椿听了此信,又是半忧半喜。忧的是终年依傍汤家,饮之食之,所有他母亲作点针线,售出来也不过零用而已,此一番考遗,至少要二十两。这笔巨款从何出处?真的是已经场期伊迩,能够一举成名,就可从此改换门庭了。独自一人只是闷闷的坐在书房,想想自己何以如此命苦!好容易遇见好人提拔,我今又遭了这事,眼见得无钱下场了,这是如何是好?   一人正在那里呆呆的瞎想,只见汤太太走了进来,望见他发痴,忙喊道:“大椿,你在此想什么?”大椿出着神,忽然被他一叫,倒骇了一跳。一看见是汤太太,急忙的立起身来道:“不想什么。”汤太太道:“我晓得你的心思。方才听见门斗来说,场期定了。你因为无钱前去,可是不是?你莫呆想,我家虽遭了此祸,正想你发达,代我们出气,眼见得兆璧他弟兄二人是不能同你去考的了。”说就红了眼眶,走过来言道:“你预备几时去?如今麦租可以下来,明日叫人去催。先要几十两银子家来,好与你动身。你此刻查点查点,看看有什么要置买的,要收拾的东西,查出来好预备齐全,况且你母亲又时常的有病,临时匆匆,莫要忘了带去。”大椿答应了就说道:“承伯母如此成全,真是感激不尽了。”说完,汤太太去后,大椿又将这话告知他母亲。母子二人真是感汤太太之恩实不浅也也!大椿又到镇上约了几个熟人结伴同行,赴省过考。一个叫于德全,一个叫贺琼瑶。还有一个姓方,名字叫为同正。三人皆是他平日的至好。约齐于七月初一日启程。先期又到仓房内,见了汤德元,告别了一番。   德元见他一人前去,也不免想到兆璧弟兄两人。当时,也是酸酸楚楚,谆谆嘱嘱。大椿回来,本想还到华太太那里告别,深怕又惹他的伤心,只得求他的母亲,等他启程之后,到他那里打个招呼。各事安顿停妥,到了三十日这一天,汤德元叫人送信家来,与大椿发兆,又嘱他一到省中就赶紧速速来信。大椿一一应允。   晚上,汤太太就办了几碗菜,皆是取的吉祥话头,说了几句。未了,送出来四十两银子与他为路费。   次日一早,大椿先在家祖宗神面前磕了头,然后与汤太太并他母亲告辞。汤俊在伍员庙内知他动身赶考,也赶紧来代送行。大椿临动身之际,又劝了他一番,方才雇了两辆车子,与于德全三人启程前去。   在路非止一日,已到了山西省中,选了一所宽大的房子住下。次日,招呼于德全的家人,先到街上,买了柴米动用什物。到了考试的时候,所有进场应用物件也要预备置办起来。于是李大椿便同于德全等三人出了考寓,到街坊上闲逛一回,兼备办些东西。三人信步走来,只见六街三市颇为热闹。及至考棚街一带,那些前来赶考之人互相买卖,尤觉拥挤非常。李大椿等买了些零碎东西,又逛了一会,打算回寓。忽见路旁中有许多的人在那堆着相打,又听一人大声骂道:“吴熊你这杂种!赊欠了咱们的东西,不想还钱,还要硬行抢物!咱今将你这杂种打死了,看你到那里去喊冤!”李大椿等便上前一看,只见有四五个店伙围住一个后生在那里打詈。那后生也暴跳如雷,詈不绝口,却不十二分动手。那些店伙包不敢过于近前。李大椿看完,便走向前问道:“你们所为何事,如此打詈?有话尽管说话,何必如此呢?而况相打没好拳,万一的打伤了那里,两边皆不好,你们且各自撒手,有话说话。”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四十二回 新解元高居魁首 大主考喜得门生   话说李大椿在路上见众人乱打吴熊,逼他还欠帐,劝解了他一番。吴熊赶忙上前道:“尊公尊姓大名,何方人氏?如此慷慨,叫小人何以克当?”大椿就将姓名告诉与他。吴熊道:“小人本非无赖之徒,只因生平好武,专爱交结朋友,故此将家产用得净尽。近来因老母有病在家,欲思食物开味,苦又无钱,只得出来赊欠。今日老母又欲吃蜜饯各物,不料该店不肯再欠,我性急设法,所以硬自取。那知他们人多,就来打我。不是小人夸口,只要小人将两手一举,就要把这一干人等打倒。奈因我自己理屈,不敢还手。”   大椿听了他这一番话,原来有一番原故在内。并不是假话。心中想到,英雄没路,皆多如此,何不相助相助他,也值不了许多。随就送他道:“我这里有几两碎银子,你好带去侍奉母亲,能够别图生路,得个出头所在,也不负为人一世。向来酒食朋友,是从来依赖不住的。”说了,就在怀中取出三两另二钱银子递给与他。   于德全三人见大椿如此,也说道:“他是个寒士。方且如是,我们何不也周济他几两,方为处处行方便之理!”   每人也取出数两官纹交与吴熊。吴熊千恩万谢的方才收了,道:“吴某今日萍水相逢,得蒙恩德,他日若有寸进,断不敢有忘大德,但不知这三位是何姓名,好为他日相逢之地。”大椿道:“老兄也不必再问,些须之赠何足言谢!”说了,几人向东而回。   过了几天,已到初十之日。这日五更天,进场考试。   到了头牌时分,各皆缴卷出场。三两日之间,各人皆取为一等。门斗送了信来,大家欢天喜地,预备乡试。   光阴易过,瞬眼又到了八月初头。这一日,见了主公,进了贡院,大家评论了一回,说道:“我们几人之中,不知有人能像今日?就是主考,前也不过同我辈寒窗苦读,一朝腾迹,就有如此显荣,想他队前也是意料所不到的。”你言我语,羡慕了一番,然后各将应用的书俱查好,摆在考篮里面。   到了韧八,俱皆饱食战饭,争取状头,来到贡院门口一望,人烟无际,负笈而来,听得号炮三响,监临升坐。这里一府两县,点名给卷。李大椿四人也挨著名次入场考试。封门已毕,题目纸发了下来。四人各在号中索思了一会,然后一挥而就,真是篇篇锦绣,字字珠玑。   一连三场皆是如此。   到了十五以后,众人出场回寓,彼此将文稿录了出来,互相评阅。四个人中间惟有李大椿顶好,方正中式,其余文字虽然可中,却皆是中流人物。于德全说道:“本来这步功名可遇而不可求的。只要夺得魁首,我们就是名在孙山外,心中也甘服。”大椿又谦逊了一回。   次日,因发榜日期还早,又将文稿誊了一篇,写了一封家信寄国大同、专在省中等侯发榜。   到了九月初十之外,每人在寓中皆各坐卧不安,愁眉不展,或将自己场中文章念一回、觉得自己得意,复行前后细看,又似乎有许多字句之疵。不禁又烦闷一番,叹气连天,挠腮抓耳,说不尽那些坏品。又等了两天,这一日,众人正在寓中吃完晚饭,因无心顽要,预备早些睡罢。还未进房,忽听外面脚步吞吞人声跑跑的,听见人问道:“可曾发哪?”有人答道:“已经发了。”   大椿与众人听得清楚,满面颜色,浑身的冷汗,心口如同小鹿儿乱撞,噗咚噗咚的乱跳。要想叫家人去看,深怕不中,格外难过。大家皆说不出口。只见你望住我,我看住你,呆呆儿的,各人皆立在堂屋之中。忽然门外一声高叫:“方相公在家?”方正中听得清楚而且明白,忙的走出去,答道:“谁人叫我?”早有人跑了进来说:“方正中中了八十七名的举人。现在榜尚来曾写完,我仍要去打听呢。”说了那人飞跑回去。   方正中听见自己中了,也不问众人难过不难过,得意洋洋的走进房中,拾了灯笼,飞走出去。这里三人听不见自己的名字,实为相形,无地可以自容。   停了一刻,又有人来报道:“李琼瑶也中了五十三名。”李琼瑶听见,也是跑了出去。还未上街,接住又有人来了。于德全也中了二十一名。此刻,只有李大椿一人未中。望住他三人皆出去等看发榜,自己一人只不见报到,心中思想好不悲苦,道:“此次我前来满想一举成名,上慰祖宗在天之灵,母亲的苦节,乃竟不从人愿,我何以回得家乡,见得汤家众人!”说到此处,不觉流下泪来,一人凄凄惨惨酌在那里暗自的痛哭。忽门外又一声吵嚷,连来了许多人,吹吹打打跑入门来。大椿疑是代他三人报喜的,急忙的起身,要向房中去睡眠,早有于德全喊:“恭贺,恭贺!”一把抓住大椿。   大椿格外的着急道:“你们也丢人的脸面!人家不中己极难过,你还抓住人来嘲笑。这个是何道理!”大众听见了各人皆大笑起来,说道:“你莫要急了!解元为你夺得来。”说了,那个送报的果然将报条放在桌子之上,请他开报。   大椿说道:“我就开了!”一看,方知他已中了解元。   此刻之际,险色转了过来,笑嘻嘻的前来启报。众人抓住他说笑了一回。那些门斗提塘学书等人,均各坐在房内争要报钱。大椿只得敷衍了他们一番,然后取出几两银子先与他们茶点。随后,再等回家之时再为添补。那些人也知道他是一个寒士,榨不出油水的,只得答应了下来。   方正中等人却是加倍的开发。四人齐来考试,如今一齐皆中,岂不忻悦!忙忙的闹了一夜。   次日一早,各人具了衣冠,前去贡院赴鹿吟宴。见了主考,原来这个正主考是吏部尚书王国均,副主考是翰林院侍读唐必正。这两人皆是少年科策,历任清班,生平却是正直无私。王国钧虽与叶愧同部,向不像他为人,擅自作福作威。近来也因案与叶槐不合,主上也知道他们的性情。两人常在一起办事,必有商议,故此将他放了这主考,以便场后入京再行升调。此两人到了山西,心中想道:“主上如此恩典,教我们执掌文蘅,就要为国家求点真才,方可以报答天恩。昨日发榜以后,就想见见这新科解元。此刻,正在鹿呜大宴的时候,当即招呼手下人等,解元如果到来谒见,你们把单帖引了他,到别处书房,不必与大众在一起。我有要话问他。”   家人领命之后,外边执帖的已将各举人帖子呈了上来。惟有李大椿的帖子另是一人。领到左边书房里面。王国钧与唐必正将众人分班见过了,后然回到书房。李大椿早见两个主考进来,赶着起身,在红毡上站定,磕了四个头,行了师生之礼,两主考也回他四个揖,方才坐下。   王国钧问道:“前见榜上籍贯,贤契是大同府的人氏,但不知与吏部尚书叶槐家相隔多远?”大椿因是初次见面,劈口就问叶愧,想到,他虽是我的老师,我看他也不是个好人,不然何以将叶槐摆在心中!只得勉强答应道:“门生家居村落。虽然晓得其人,却是未曾见过面。”两个主考道:“原来如此,如见他是不认得的。”也就不往下问了。随又将他文字如何好法,笔力又如何工稳,条封又如何明白,称赞一番,然后又问他何日赴都。   李大椿道:“门生本想即由此入京,因川资不足,仍须回家筹措,方可启程。大约至迟年底也要抵京了。”   王国钧见他言谈各事皆是率真,全无半点虚假,互看他的文字,又是渊博宏通的。心中想到,这人倒不可限量,将来必定可成大器。既得了如此的门生,何不就提拔提拔?说道:“我两人进京复命,也不过在月之底、来月之初就要动身。你此刻再去,复又赶来。设若有川资还不碍事,若再无处可以设法,岂不误了时日?若是这般设想,不必回去。可随同我一齐前往,岂不是好!如果后来果能联捷,那时更不必虑乎此。即使不第,有我二人,也不致令你空手还家。”   李大椿听了这话,真是喜出望外,忙的起身道:“老师如此就是门生的恩人了。”王国钧也就谦让了几句,随叫他回寓安排,以便一起动身。告辞回去。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四十三回 附官舟入京登鼎甲 见师尊为友诉冤情   且说李大椿见王国钧叫他一同入京,真是喜出望外。   随即回寓,与方中正等说知,三人道:“这就是你的局运,应该你要高发了。不但得中解元,而且老师又如此看待,只是你那里说起?但是我们家产虽比你稍好些,却带来盘川也只够在此处用度。你既有人带你进京,想必是不回去的了。我们却要回去一趟。一则要取盘川,二则也该回家祭祖,你有什么信件,今日可写好了,我们明日不走,后天是定要行的了。”   大椿听他们回去,就在灯下写了两封家信。一封与华家太太。问问他的精神,以及兆璧弟兄信息如何,末又写了一行说,自己虽然中了举,所幸老师赏识,将来能进步,两兄受屈或可代伸,请他不必过虑的话。一封写与母亲,告知中举以后事情如何办法,以及同主考到京的话。未了,也写三行,汤氏伯母及全家请将此信与阅。他因汤德元是瞒住人住在仓房,故用了暗语,封好交与他三人带了回去。   不说华太太、李太太大众接字,大椿等主考起马日期一齐动身。却说到了月底,主考出了贡院,拜客已毕,随即叫家人来送信大椿,说后日一早下船,约他明晚将东西搬上船上等侯。大椿得了此信。本来收拾停当,次日下午的时节,就先行独自一人上船。第三天早上,果见省中大小官员开锣喝道,皆至马头上恭送。两个主考谦逊了一番,然后放炮鸡锣,升旗拔锚,慢慢的将船开行在路。行程非止一日,终日大椿与两个主考官谈说今古,投契之至,无意中又把叶开泰在大同如何作恶的话告知了王国钧,王国钧更是不平,皆说我等未通其巧,总有一天将他父子恶迹奏知主上。   谈谈说说,这入日已抵京中。王国钧先叫人将大椿的东西撤到自己公馆,将大椿送在儿子光荣房内居住。次日,就叫光荣带他到各街上游玩。从此,终日就在他家用功。   两月一过,又是腊月春回,二月初头,各举子复试已毕,李大椿又取了一等。揭晓之后,方正中与于德全三人已由山西来了。因场前无暇,未曾前来,这日各人具了衣冠,来至王国钧府内,谒见老师。然后又把大椿的家信交代下来,彼此往前。不知不觉已是三月初头。到了初八这日,仍同乡试一般,各备考箱进场考试。   这年大主考却是赛龙图的包清义。他早是个有名望的翰林院,虽是年老,眼界尚还不错。三场考完之后,所有各房的房师已经纷纷荐卷,呈了上来。包公主政先看许多的卷子,皆不十分称意,末后看三本,不由的不拍案叫道:“我道是这回绝无佳文,那知竟有这本文字!不独气字光昌,精警名贵,其中这抱负也是不可颃颉的。今科会魁不是此人是谁个!”接住又看了两本。皆是得意万状,无乃文字虽好,总比不足先前那本的文字佳妙。看了几次,提起笔来,从头至尾圈到末了,再三细想,方才批了出来。那知这三本卷子,就是李大椿与方正中、于德全的文章。   过了几天,将试卷看完了,择了龙虎吉日,发榜揭晓。这日,大椿正与王国钧谈论场中文字,国钧也是说他必中,而且不得过低。他们在里面谈论,外而报子早已报到。那些家人听说李少爷又中了会元,各皆代他忻悦,忙的跑入书房通报。   此时大椿这个欢喜,自不必说了。国钧尤为快意,说道:“足见我的眼界不差,仍是你中了会元。真个是文章有价了。”随即取了一百两银子,让他开发各事。话尚未了,只见方、于两人已经喊进来。王国钧忙问道:“你们中在那块?”   他两人各报了名次。一个中在十一名,一个中在三十二名。只有李琼瑶一人末中。三人又同出去看了金榜,约定了次日去见老师,赴琼林宴。忙了几天,随即殿试。   那知问卷大臣仍是派的包公。加之大椿三人楷法又好,先将前十本进呈御览。天子看至大椿三人的卷子,也龙颜大悦。到了胪唱这天,巧巧的就是他三人中了鼎甲。李大椿是状元,于德全是榜眼,方中正是探花。   当时在金銮殿谢恩己毕,天子见他三人皆在二十岁左右,真是少年秀俊,才品超群,心中大喜。随敕令穿宫太监,打扫六街三巷,候他三人退朝走马游街,加之九门提督又是包公的员缺,那些巡捕委员皆晓得李大椿是包公的得意门生,格外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那京城内看迎状元的人如山似海一般。   三日已过,少不得要去谢正主考、拜同年等事。到了包公衙门,先在头门就下了马,先将门生帖子递了进去。不敢直走正门,从角门穿入后堂,面见了包清义。叩头已毕,包公见得了三个门生,岂不得意!随即问到大椿的年貌籍贯。众人一一对答。   包公笑道:“天下竟有这般奇事!三个鼎甲全出在大同府内。这可算人才极盛的了。如此一来又要教这狗头夸嘴。”   大椿见他笑容可掬,忽然变了怒容,说这狗头又要夸嘴,不知所说何人,也不好问。当时告辞退了出来,各回寓所。   王国钧见他回来,多远的就问道:“老包今日可曾得意?乡榜是我赏识,可算英雄所见了。”大椿道:“这是两位思师提拔,门生是无德无能。”当时到了书房,就写了一封家信,用了马封递到山西。次日大早,大椿还未能起来,已有人拿了帖子匆匆的跑进上房,说包大人来拜会。只听里面说道:“请!”王国钧已走了出来。家人到了外面一声高叫,随了帖子,将包清义领了进来。   王国钧看见,赶忙起身笑道:“恭喜又得了一班桃李呀。可知此三塌甲是那里的人氏,那一科中举的?”   包公笑道:“你不必瞒。我辈眼力总还不差,只可笑老叶也妄行夸嘴,说他家乡人才美盛,你道可笑不可笑!后辈如同他这般为人,倒是不发达为佳,免得活造达许多罪孽,但不知李大椿现居何处?我想传他问问底细。”   王国钧道:“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要见这人殊为不难。”随叫家人将李少爷请来。包公方知住在他家,回头来见。大椿已经到了面前,就在下首坐下。   包公问道:“贤契既生长大同,可知道有个叶槐么?他家儿子品行如何?可曾积有产业?”   大褚见他两人询问。真是巧不可言。当时跪了下去说道:“不满老师的明见,门生近来就有一种冤枉还未伸出。”当时就把他如何被华兆琨提拔县考,复因华兆琨如道受请,汤德元与万钧做媒,后来夏均祥嫌贫爱富,叶开泰如何买盗扳赃害了华汤二家,洪鹏程又如何定案的话,前后细细述了一遍。   包公听了怒道:“反了,反了!堂堂一个吏部之子,居然知法犯法,强娶有夫之女!洪鹏程身为邑宰,反助奸子为虐,严刑拷供抠辱斯文,真是暗无天日!我不将此事奏知主上,何以为民除害!”     王国钧道:“你不必受急!此人的行为我久经知道,至今未曾启奏,因思主上甚宠用他,设若奏事不行,反为受害。我看今日天恩甚好,早晚必欲召见这个鼎甲。那时等主上问及山西的民情。由李大椿面奏主上,彼时总要派大臣查覆。能够临到你我两人,这也是他的恶贯满了。”包公听了这话。也甚有理。方要回衙,忽见军机处有人送信说,主上明日召见三鼎甲。不知李大椿如何代华家伸冤。且看下回分解。   -----------------   第四十四回 大钦差奉旨查办 新状元衣锦荣归   且说李大椿正与王国钧谈论之际,忽然外面家人跑了进来,说明主上召见三鼎甲问话。   包清义听了说道:“此事倒意想不到。前日游街,金殿上并末得着什么。此刻忽然召见,大约有什么恩旨。”   复又问大椿道:“你前日游街之后,到各衙门投谒,曾到叶槐那里去过?”   大椿道:“我因他为人不端,且不是我的老师故旧,虽然与他同乡、却向无半面之交。”   包公道:“你们倒要提防他。莫非他在主上面前说了什么,所以有明早召见?”王国钧也是如此说法。   大椿道:“这也不必过虑。古人说得好,头戴乌纱帽,身售帝王家。只要为国家出力就是。他进了谗言,也只有竭力报效而已。如果有这般,我倒可以摆布他了。”   当时包公谆嘱了他们几句,然后回去。这里大椿与方正中、于德全三人皆预备次日早上朝金阶面主,一夜无话。   次早五鼓,穿了朝服,到了午门,在朝房会齐,等主上升殿。不多一时,只听景阳钟响,各官皆分班朝见,匍匐金阶,三呼已毕,皇上向太监问道:“昨日召见新科鼎甲,可曾前来?”   太监忙的奏道:“现在金阶见驾。”主上龙目一看,早见三人跪在地下。随即说道:“传孤旨召卿等前来非为别事,只因御史黄如永奏劾吏部尚书叶槐,说他纵子为恶,误国殃民,列款申奏。想他乃是个六部大臣,岂不知道知法犯法!昨日看卿等籍贯,皆是山西大同府,与叶槐系属同乡,谅无不知叶槐的儿子之理。究竞为善为恶,卿等一一奏明。如果实是与原奏相符,虽是大廷朝臣也不能因而宽宥。卿等可细细的奏上。”   主上这句话一问,叶槐虽主上信臣,却是伴君如伴虎,果真所为不轨,也是不能徇情的。此刻叶愧听说御史列款参他,主上又当面问这三人,此刻必须三人代他说话方才无事,因即上殿,浑身淌汗,两眼只望住大椿三人,深怕他三人说出坏话,登时就要问罪名。   大椿听见问是这话,心下好不欢喜,心说道:“我此刻不把华家的冤情奏知主上,更等何时!”遂道:“臣等皆是身长大同的,系与叶槐同乡,却不敢妄奏,又不敢心存袒护,请主上将御史原奏参折赐臣一看,其中所列何款,俾臣得一一指明。”主上准奏,随叫军机大臣将原折呈上,复看了一回,然后叫太监递与大椿。大椿接在手中展开一看,内中却是奏他纵子为恶,误国殃民,列了十款。求主上将他革职查抄等语。   大椿看了,就奏道:“原奏所列十款,臣虽不能悉知,但其中纵子为恶,诬害良民,这两件的实据不但人皆尽知,即是大同三尺孩童那个不知!”   主上见他如此回奏,不禁怒形于色,说道:“叶槐既然如此不法,卿家可一一奏来。朕待他如此厚恩。竟尔不思报国,若不照例惩治,何以为民除害!”   大椿见主上如此追究,就在金殿之上将华汤二人的冤枉,以及王瑶与叶开泰买通了强盗,扳害良民这一番所为前前后后述奏。   主上当时雷霆大怒,说道:“前者叶槐奏劾夏国华贪赃枉法,因此将他革职,那知他是所欲不遂,证劾廷臣。现在他儿子反与洪鹏程谋害文人。似此不法,何能容恕!”   当即传旨一道,着包清义依原折所参,前往查办。如果属实,先将华兆璧弟兄释放,即速复奏。吏部尚书员缺,着王国钧兼理。叶槐看缺听候查办。这旨一下,那些清官忠臣无不人人称快,退出朗来。   且说包清义奉了这旨,晓得不能耽搁,只得回了衙门,将公事交代已毕,预备次日启程。那知李大椿退朗之后,到了王国钧家内,国钧道:“老夫在京多年,满想除了奸贼,只恨不逢其便,谁料今日却在贤契手内,真可喜之至!”   李大椿道:“门生虽是为了华家弟兄,却也是实言奏对,可算是公私两尽。此刻包老师前往查办,门生拟想趁此请假一走,不知道与例可合否?”   王国钧道:“向来鼎甲皆有请假修墓以及省亲之说,现在天恩甚厚,加之贤契又包公的门下,明日贤契单奏请假。若主上不肯,再谓包公一奏,说代你同往查办。那时也就再无不准的了。”   大椿听了这话,当晚就缮成折稿,录写清楚。次日五鼓,上朝请价。主上将他原折一看,不觉龙颜大悦道:“原来卿家有如此贤母!无怪有此才学。既欲修墓省亲,着赏假三个月,与包清义同日启程。所有查办事件亦令同为询访。该母苦节子嘉,着照修撰原官加三级的丝典。”   旨下,大椿当时就赶紧谢恩,退了出朝。晓得不能片延时刻,就与包清义约了第三日启程。此时,方正中与于德全也欲请假,只因皆是鼎甲,已经走了一个,若再要请假,怕主上不肯。只好写了几封家信,交大椿带去。   这里包公见大椿同行,路上有了一人为伴,而且又是自己得意门生,点元末久,就放了钦差,一同查办,心下也十分得意。   到了第二日,忽然家中由武强寄来一信,乃是他的儿子包子升从京里出来,回家祭祖。来的这信先言了些家中田地的话,后来就将白长年路救汤瑶云,为儿媳及子接到家中居住,询问姓名人氏,乃是前任大同县夏国华之女,所有奔逃之故,乃是为叶开泰所逼,又将前后的话写在信上,请他得便奏知主上,以便搭救华氏弟兄。   包公看完了,天下竟然有如此巧事!我现今承旨查办,正为这些事件。那知夏国华之女已在我家,足见得这叶槐是恶贯满盈了。此女如此贞节,实为可嘉!随即写了回信,打发家人送回家去,说他已经奉旨与李大椿查办,所有瑶云令他安心耐守。查办回来,绕道家中,再行定夺。此信寄了之后,次日已是动身。一早先入朝请训,然后与大椿两人一齐启程。那京中大小文武官员咸至叩送,故此许多人员来到饯行。闹了一刻工夫,方才回街。   大椿又到方、于两处辞行,然后又来至王国钧家内,着人发了铺盖,叩谢国钧已毕,方才告别出城,在店内等包公一齐启行,向山西进发。这一路之上经过地方,无论文武大小官员莫不亲自接送。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在路行程非止一日,这日已至山西省城,巡抚见是包公查办事件,晓得他性情古怪,不好惹他,只得出去迎接。彼此见面,包公就将圣意说了一通,请他将洪鹏程调省,委人署理。   巡抚一听,知道是为叶家的事件,要想袒护,怎奈是包公向来不徇情面,只得先将洪鹏程调回省来。随于晚上修了书,明日借着代包公开头站二名。先将此信暗送与开泰,叫他速即想法,免得临时楚苦。另外又叫刘用宾传齐各人证等,候包公抵境,以便审讯。   这话一传出去,那个大同府中皆晓得包公与李大椿来查叶开泰的劣迹,要与华家伸冤。当时刘知府得了此信,也就派人到汤家镇为大椿择了公馆,好让回来居住。   不知李太太听见如何说法,且看下回分解。   -----------------   第四十五回 报喜信改换门庭 理冤情奏参府县   话说刘用宾得了巡抚的密书,赶急令人到汤家镇拣了公馆,预备李大椿回来居住。   其时李太太自从儿子乡试去后,中了解元,家中得了喜倍,已是忻悦非凡。当时那些左邻右舍皆来道喜,李太太口口声声亏得汤府提拔,又自己到汤太太那里与华太太家面谢。惟有华太太得了此信格外的悲苦起来,因思自己的儿子兆璧不在人下,人品也不落在人下,现在遭了这事,不但不能去取功名,而且身在牢狱之中,越想越苦。到是他的女儿劝道:“此是各人的命运。大椿若不是我家与汤家提拔,他不能到此地步,但愿他高登黄阁,那时方才好与两家兄弟伸冤,此也是待人好如待自己好的果报。”   这里李太太几天之后,又亲自暗暗的到汤德元仓房谢他。过了几天,于德全各人又回来了,说王国钧见大椿无盘川会试,教他一同入京,暂时不能回家,所有一切事情,请家中姑且耐住,待他进京之后,回家来再说。大家听了此话,格外的喜出望外,个个皆说是李太太苦节多年,所以有此般好儿子表扬门户,将来太夫人是做准的了。   及至过了新年,叠叠的喜报报来。先是中了进士,后来点了状元。不但镇上邻舍甚好,皆来应酬,连城中的府县以及那些大绅士俱皆亲自到来贺喜。真是:雪中送炭真君子,锦上添花滥小人!忙忙碌碌的几天。   此时,洪鹏程已有点害伯。晓得大椿与兆璧是师兄弟。恐怕他在京动他手脚,就担带不住,登时来到叶家与开泰说知。开泰正因他为媒不成,后来瑶云逃走,他又不代他上紧迫究,已有恨他之心,见他此时来说这话,他反说道:“老哥乃一县之主宰,他虽是个状元,敢将父母官怎的么!而且我这事又未成功,怕他什么!你只要派人将瑶云找到,送与华家,不但设事,尚还可以升官呢。”   洪鹏程见他说了这些碰钉子的话,就不向后谈了,出来到了府中。刘知府也因为此事忐忑,见洪鹏程说道:“我到有一主意在此。不知贵县意下如何?”鹏程道:“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刘知府道:“我听见这李大椿乃是赤贫的寒士,连房子的住处皆无。现住在汤德元家。本府的意思可每人送他一千两银子,以一千为贺礼,让他母亲收用,其余一千代他在镇上拣一处稍大的房子。代他买下。以便他回来居住。他见我们如此恭敬,也不至念恨前仇了。”   洪鹏程道:“大人所见极是有理!卑职回去就兑足一干两送过来,请大人一同送去。”刘知府果然答应,回去之后就送了一千两银子到府中来。   这里刘知府将他送来的一千两同了自己的贺礼。派了两个心腹家人,取了一张名帖,叫他到李太太那里请安送礼。这家人领命前去,将府县的意思启凛李太太。那知李太太全然不收,说道:“我家本是寒士,要这一千银子来无用,所有官府的盛意我算是心领了。”   这家人无法强得李太太收下,只好将贺礼银子仍然一并带回。知府见李太太不收,格外的受急。那知过了两天,就得了抚台的公文。主上放了包公为钦差大臣,大椿为副钦差,一同查办事件。接着又将洪鹏程调省。知府知道是华家一案发作,知道自己也不得安然,只好先行派人到镇,拣了个大公馆。李太太与华汤两家知道此事,真是喜之不了的。李太太说道:“怪不得前刘知府叫人来送礼与我,我因他是个小人,怕的收了后来有事,碍于情面,那知大椿已放了钦差。”   不表他们在家欣悦,单说包公叫巡抚将洪鹏程一面调省,先在省中将别的事件查办了一番,然后与大椿来至大同。一路之上皆有各官迎送。这一日到了大同境内,早有刘知府领了那新来大同县王云路出孩迎接。包公座船抵了码头。号房呈上手本,包公道:“叫他们各人回衙办事,本大臣明日进城。”   刘知府听见他不见,心中只是乱跳,说道:“不好了,这个痨瘟官做不成了。”只得派人在码头伺候打听。一面又叫人到镇上送信,说钦差已抵了码头,明早即荣归府第了。此皆刘知府讨好的意思。   那知李大椿并不回来,只与包公在船上住了几天。每日饭后,皆换了清衣小帽,两人上街私访了一回,晓得瑶云逃走之后。夏国祥也看押了起来。包公在此时方才将瑶云逃在他家的话告知了大椿,两人商议了一回,早巳招呼了刘知府备轿伺候,他两个就一早乘轿。用了状元及第钦差大臣的衔牌,府县的衙役皆来伺候,呜锣喝道,一路而来。所以大同境内那些百姓旨携老扶幼前来观望。有的说若不是放了钦差,虽然中了状元,也不能在家乡鸣锣喝道;有的说他从前那般穷法,县考时还有人勒索他的钱,不肯画结,现在大约欲报仇了,这些坏廪生也要吃吃苦,方晓得呢。你言我语,议论不清。   不多一会已到行辕。只见六角开门,三声炮响,两边鼓乐齐鸣,八个轿夫抬了两顶大轿,到了里面大厅下轿,所有合城文武官员旨来站班迎接。包公与大椿皆招呼了一会。进内堂,随即传出话来,单传知府进见,所有的各官明日天明来辕伺候,拜折入京。   众人一听,皆各回衙,只有刘知府战战兢兢走入内堂,先代包公请了安,然后又来与大椿行礼。大椿因他是本地的府尊,不肯拿那钦差的样子,所有一切事情,均由包公作主。     包公与刘知府坐下,问道:“贵府到任以来官声甚好,本饮差早有所闻,此次奉命也是为的贵府事件,但不知洪鹏程受了多少买嘱,方肯为叶家出力,贵府既为大守,谅必悉知,可一一说明,好让本钦差明日奏知主上。”   刘知府听了这活,明明詈他与洪鹏程狼狈,又逼他自己供认。一经说出,明日奏本一上,这四品黄堂就不稳了,吓得面如土色,两个额角上面汗珠子直流。急忙除了纱帽,跪在地下道:“卑府该死,自知有罪,只求大人成全。”   大椿在旁故为惊讶道:“公祖何必如此?包钦差闻得公祖为官清正。向来不避权贵,为民伸冤,故此请公祖前来。此刻公祖如此惊恐,难道是包钦差听的不实么!”   刘知府见他两个全说些坏话,只得磕头如捣蒜。“卑府糊涂,卑府该死!现在人证已经传齐,听凭二位钦差发落。”   包公正色喝道:“你们这班狗官,主上用你,为何不代民伸冤,也是罪无可逭!为何倚仗权贵买盗扳民,害华兆璧兄弟,你既为府尊,难道就该如此么!本钦差先将你顶戴摘下,明日拜折,就在你大堂审讯。此时下去,将叶开泰、王瑶二人提案管押,恐他闻风逃逸,若再疏忽,立即参革!”   刘知府只好听今,道谢了几声,又请了安,回到府中,顾不得同年,只得出了两张火签,立将王瑶、叶开泰提来,交经历司管押。又招呼新知县王云路,先将华家兄弟二人放出,请入书房。那知兆璧两人早已有人通信,说李大椿放了钦差,代他们伸屈理事,此刻王云路请他们出来,那肯出牢?说道:“这是主上定例,监禁地方不等案件理结清楚也不能出去,横直明早就可晓揭。在此间多坐一夜也不妨事!”   刘知府听见了这话,遥想明日堂上定要吃苦,深伯华家弟兄乱咬他一阵,更没命得快些,只得硬了头皮,等明日包公审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四十六回 王活嘴审供掌嘴 包大人问案救人   话说刘知府因华氏弟兄不肯出狱,只得硬住头面等到明日,候包公来审。这日一早,先到行辕禀知人证齐全,请示何时坐堂审讯。里面传出话来,着于辕门等侯。   刘知府只得在官厅上坐等。不多一会工夫,那些合城的正印官员皆来伺候。三梆发过,包公与大椿并肩坐在公座。各官参见已毕,然后摆了香案,更换了朝服,望关叩了头,就在公堂上面将折子封好了,交付折弁,立刻启程入京投递。此时,各官皆站在两旁,惟有刘知府不知包公所奏的何事,已十分害怕,又打听不到。等他二人拜过了折子之后,脱了朝衣,又有个差官从里出来喊道:“包大人分付,叫刘知府回衙,先带齐人证,在大堂伺候。”   刘知府答应了就忙的回来。那里行轿的人众已将执事排好了。只听放炮三通?两位钦差登了八抬之轿,八名轿夫扛起一直向宁国而来。所有街上那些百姓个个听见是审讯叶家案子,皆来府衙看审。直到衙门之首,那些闲人已是拥挤不开。王云路与吏目还要逐走闲人,包公在路上看见,随即招呼不必赶散,好与百姓看看也好,方晓得为恶的人终久总有个报应,只不准他们吵闹就是了。   包公一声分付,真是言出响应。所有外人皆在头门外站立,一点不准吵闹。只见包公到大堂下轿,也不到里面吃茶,见堂上有两个坐头,就在上首一个坐头坐下了。大椿也跟住坐在下首一个座头。一班文武官员又上堂来参见。包公先把华兆琨这一案的原卷细看了一回,随即标了签子提均祥。两边武威了一声,就走上来一原差,在案前打了一个扦儿,将提签领下,到府监内将夏均祥提出。均祥也不知道是为何事,吓得魂不附体,跟住原差到了堂上。   只听原差大叫道:“夏均祥告进!”这一声喊进了去。   堂上也是一声么堂喊进。原差就将夏均祥跪在丹墀之下。   此时李大椿一句口也不开,专让包公询问。包公见均祥到,问道:“你就叫夏均祥么?”均祥道:“是。”包公道:“闻得你就是前任大同县夏国华之子,为什么犯法,身罗牢中?你可将实供招了出来,本钦差是奉旨前来查办你这一案。卷中注的是赖婚行骗,沈溺聘物,究是真是假,为什么将妹子收起来,不把叶家?”   均祥听了这话。并不知堂上坐的是何人。疑是叶槐不肯干休,特地巡抚派查审来追这案。又听他说是钦差,早就没了主意。只得战战兢兢的说道:“聘礼虽然是收下了,实是为妹子卷逃不知下落,叶家不肯答应,故将职员送府监禁。职员自知理屈,只求大人作主。”   包公道:“照你说来,你的妹子是字与叶开泰为妻子,为何你的妹子终不愿意,携了小婢而逃?这其中必有情弊,你可快快的说来,免得在此吃受官刑之苦。”   均祥一听此话,晓得包公知他底细,吓得汗流浃背,呆了半天,说道:“这皆是我妹子勿好,连累了众人。”   包公还未听他说完,把惊堂一拍,唱道:“你这无耻的东西!你妹子被你逼走,还将这罪名移在他身上,你还有什么良心?准道依你把与叶家就是好人么!你再不说出实言,本钦差就要用刑了。”   均祥复听了这话,如同作梦一般。也不知他究竞是帮何人,听他说的话,又不是叶槐那一路的人。两旁的皂隶又如此威武,只吓得他浑身发抖,说道:“妹子逃走是真,职员不敢强逼。”   包公冷笑道:“你还说是不逼,你将妹子把与两家,叫他安得不走?究是谁人主谋,叫你如此做法,害了好人,买嘱强盗。你道本钦差全不晓得?你一味的混牵,若不用刑何以直供!”说了,叫左右看夹棍伺侯。两旁威武一减,早将夹棍摔下。   均祥此时方听他说钦差两字,乃是端为华家的事情而来,心下想道:“我里外总是有罪,不是这活嘴桃弄,我也想不出这毒主意来,我不说他说谁!”赶忙在地下求道:“求大人息怒,情愿供了。”就如何嫌贫爱富,买盗扳脏,王瑶如可主谋,串通洪鹏程用刑害那华家弟兄,监毙汤德元,一五一十在堂上供得清清楚楚。   包公有心要活均祥,因瑶云同在他家中,且闻夏国华是个好官,若把均祥定了罪名,这国华就无了后嗣,故此听了这话,假意怒道:“照你说来,全是这王瑶的主意了。你且跪在一旁,好让王瑶前来与你对证。”说了,又在人名册上点了一点说:“提王瑶!”两旁答应了,早将王瑶跪在地下。   包公喝道:“你这刁钻死囚,乎日依附主人,端为恶事。已是罪不容诛。为什么想出这般主意,叫主人娶有夫之女,谋害生员!如今均祥在此,你有何赖!究竞将开泰多少银钱,平日开泰为了多少犯法的事件?快快说来,还可宽恩。若还一味狡猾,先砍了你这狗头,然后再将那些狗官恶少定罪。”   王瑶见均祥是可忌之人,心思同他辩白,或可赖得过去,忙的道:“小人向来安分,不敢为非。至于瑶云,此事乃是均祥求小人为媒,骗取财物。所有从前的事件,小人一概不知。这总均祥板害,且行聘在华兆琨定罪之后,小人只知他有个妹子,并不晓得已经受聘与华家。断理此案,又是两位府县判结,况小人失却访察,不合为媒,小人情甘治罪。若说小人买盗扳人,主使主人,小人实为冤枉!这全是夏均祥的主意,求大人拷问均祥就知道了。”   包公听毕笑道:“你这狗头,倒会狡赖!怪不得人称呼你为活嘴,本钦差偏不能随你狡赖,看你这嘴怎么活法!”说了,将脸一变,叫左右掌他的嘴,只见两旁的原差七手八脚将他拖倒,一五一十打了二三百个耳光,已是血流满面,牙子打去。包公又叫推他回来。原差答应,又将他推上来问道:“你的嘴可活也不活?究竟招与不招?”   王瑶忙的嘴道:“小人从此不敢做活嘴了。情愿招了!”当时,也就前后细供了一遍,说不该买嘱老蛮子,扳害华兆璧弟兄,监毙汤德元以及赚钱行聘的话。   包公听了叫他函了口供,又叫王云路带去收押,又叫带叶开泰来见。他二人皆已供认,免得抵赖不过,也就供了一回。包公立即叫书办做了一张清供,亦叫叶开泰函了口供,又叫经历仍将开泰与均祥两人带去看管,然后退堂,到里面坐下。   大椿向包公说道:“此案已经各犯承认,应得将华氏兄弟释放。”包公道:“此事理应主上等推文回来再行开释,但兆璧身受无辜,久因狱中,也不是,且待我奏本主上。   李大椿见包公已允,当即请包公在衙内稍坐。叫人再预备两乘轿子,同自己一齐到大同县内。王云路听说钦差到他衙门,赶着禀辞,预先回去,在头门外问候。   这里大椿到了县衙,不问别事,就叫王云路同进监内,亲自代兆璧弟兄开了刑具,领他出来。先到里面换了衣服,后行坐轿到了府衙,见了包公。   兆璧上前叩头谢恩道:“生员含冤一载,设非大人审讯,真是冤沉海底。”说着两人跪在下面叩了四个头。   包公见了他两人相貌堂堂,实是一个鸿儒,说道:“本钦差也是奉旨前来为民除害,此乃皇上恩典。本钦差何敢领谢!”当即扶他两人起来,又分付几句,叫他二人回去,好好的用功。   壁琨弟兄二人答应退出,大椿仍叫轿夫将他弟兄二人抬回家中。自己复来复命,仍与包公回到行辕。   次日早上,在行辕内又设了公座,把叶开泰、王瑶与夏均祥三人全行提了出来,复了一堂。然后将刘知府传上,说道:“你为一邑太宰,就该察吏治民,怎么冤情不代人伸,禁卒作弊?也不知道要你这狗官有何用处!”   刘知府被包公詈了两句,不知禁卒什么弊,也不好回答。包公见他这样子。晓得他尚未明白,又问道:“究竟汤德元因何监毙?”   刘知府听了,还不知道,只得又将众人口供说了一遍,包公道:“照你说来,这汤德元是真死了!本钦差倒要将汤德元出来与你看一看。”说了,招呼差人传汤德元。   两旁答应一声。不知汤德元如何出来?且看下回分解。   -----------------   第四十七回 拜奏折批定名罪 建牌坊表扬贞节   话说包公将刘知府詈了几句,叫人将汤德元传上堂来。两旁答应了一声。果然片刻之际,已将汤德元传到,当住案前立下。   包公向刘知府道:“你说汤德元已死,为什么还在此地?”刘知府见了如此光景,真不知汤德元到底从何处而来。只得两眼呆呆儿的望住钦差。钦差笑道:“若不是这禁卒弄弊,岂不是误了人命!”说了,就将救汤德元之人喊将上来,赏了他五十两银子,仍将汤德元送回。   原来汤德元在仓房内听说李大椿放了钦差,来到大同理结这个案子,心下已是十分欢悦,只恐怕自己装死过的,公事上不好说,自己不得露面了。一人正在那里想不出主意来之际,却因兆璧弟兄已由大椿救了出牢,打发轿子送他回来,即分付他两人,随将汤德元带入城中,以便明日早堂出来露露脸,好叫众人知他未死,故今日包公复行间讯,是专为此事。不然。也就拜折复命了。此刻,各事已竣,仍叫刘知府带回,听候复讯。一面移文到巡抚,说刘用宾夤缘权贵、办事糊涂,着于遇省中拣员候补。不多几天,自有新任来接手。这且不表。   包公于各官去后,就与大椿将这案细情叙成奏稿,说叶槐教子不严,武断乡曲,陷害良民,强娶有夫之女,着将叶槐革职,其子开泰充三千里遇救不援;王瑶刁唆犯法,买盗扳人,所有开泰恶迹皆是他一人的主谋,拟了个斩监候;洪鹏程与刘用宾皆纵容贵权,听断徇情,两人一并革职;夏均祥嫌贫爱富,凡事同谋,理宜充三干拟罪,因该父夏国华为官清正,且家有老母,着从轻发往军营效力。夏国华前被叶槐诬告,仍着开复原官。华兆璧弟兄无辜受辱,着赏给花红银缎,以示矜恤。   两人将稿拟定,到了第三日,在行辕拜折,进京听候旨意。未了包公又请了三月假,绕道家乡扫墓。这个折子发后,大椿因这几天公事未清,故未回去。此刻各事已竣,先叫人回去送信。次日一早。穿了朝服,用了状元及第与钦差大臣的全衔执事,先与包公各到衙门回拜,然后又到各处绅士以及同年同乡人家拜会。忙了一天,第二天方能坐轿望汤家镇而来。   此时,府县官见是荣归府第,个个前来恭送。到了上午的时候,已经到镇。早有办差的家人走上来道:“府官大老爷已经代钦差大人拣好了公馆,特来启上老爷得知。请大人示下。”   大椿听见如此,知道是刘知府格外恭敬,无奈全不领情。当时叫办差的人退去,所有公馆一切铺陈的物件,全行带回。自己仍叫轿夫到汤府门首下轿。   到了里面,早有汤德元与两个儿子汤俊、汤杰以及华氏弟兄各皆迎了出来。各人皆悲喜交加。到了里面,华太太与汤太太以及他的母亲皆在屋中盼望。他一入堂中,先叫家人在家神主祖先面前点了香烛。自己行礼已竣,随即将主上的诰封请了出来,设了香案。先代李太太叩了四个头,然后起来,请李太太换服。又将圣旨奖慰他母亲的苦节,并封赐建坊的圣旨念了一遍,李太太授了诰封,也就于香案之前望阙谢恩。方才大椿望住汤德元等人行礼,一直到兆璧兄弟,皆是一一见礼已毕,各人又代他道了喜。   闹了一刻工夫,只见汤德元说道:“不是贤侄今日荣归来理这冤情,老夫是不能再见天日了!”   兆璧与华太太也说道:“亏他如此,又与包公亦皆如此的好心,实为古今少有少见,可感可敬。”   大椿道:“这不是小侄的作为,还是老伯与小弟伯母等提拔照应之恩。不然,小便也不能如此发达。”   众人又谦逊了一回,问他如何回奏复命。大椿又说了一追,个个皆知道,已办了那均祥了。   大椿道:“不是小侄办不明,只因有个原故,夏国华乃是我的恩人,前次若不是他用应,那县试我就考不成了。若此刻符均祥定了重罪,他家就要绝后代了。虽然罪不容诛,只因夏国华面上,故尔如此从轻办了。二来随后也叫兆琨兄弟好与他见。”   众人不解此话,忙问是何原故?大椿乃就把瑶云逃走,半路遇盗后,在白渔村被救,现在瑶云仍居住包大人家中的话说了一回。这句话连大椿先前也不晓得,因昨日包公拜折之时,与大椿说了方才知道。众人个个称赞瑶云是一个女中丈夫,全不嫌贫爱富。华夫人与兆琨听见了此话,也十分的欣悦。大家正在后堂谈论之际,只听外面锣声响亮,吆喝一声向门口而来。早有一个家人匆匆进来说,包大人与城内各官皆来道宫。   大椿听见,忙的来至大堂上迎接。幸巧汤德元晓得他回来,总有地方官来家拜会,已于前几日将家中客堂收拾得齐齐整整。   此时,大椿赶忙出去。只见包公在前,随后就是刘知府、王云路,各人皆已进来。到了厅上,见礼已竣,皆道:“令堂太太多年的苦节,受了诰命,自应前来道喜!”   当时,叫大椿去请太太出堂受贺,大椿再三挡驾,然后献莱。汤德元见时候已经不早,随即令人设上酒席。众人入座,包公叫大椿选了建坊的日期,说圣命在身,不能久延,趁此将这事办了,仍要回京供职。   大椿因自己尚无产业房地,只得在父亲坟上拣了一块宽阔地方,与乡人买下,复行将他祖坟先自修好,拣定了本月二十的日子,建坊入词。   此刻,各官在汤家饮酒。看看天色将晚,不及回城,却好刘知府代大椿拣了一座公馆,在此镇亡,离他家不远,就请包公与众人住了一宿。   大椿次日一早,又亲自带了汤德元与兆璧弟兄前去叩谢了一回。包公方与各官回城,端侯二十日建了坊之后,就与大椿一同起马回京,绕道山西原籍扫墓。   光阴易过。不多几日,已交二十日子。这天,阖城官员上自包公,下至捕役,皆到镇上,见李家建坊,口里皆称他车马盈门,衣冠满室。大椿先到坟上看匠人格坊竖好,然后上了圣旨碑,设了香案行礼,随即又排了全副执事,将旌表的牌位设在亭前。鼓乐喧天,开锣喝道。由镇上抬进城来,送入县学节孝祠内。所有各官亲自恭送,忙忙碌碌的又是几天。   大椿等家事办了,方与包公定了二十六日启程,回京供职。   此时,汤德元见大椿已经发达,拟将蕙微与他为妻。   只因自己仍是一个老儒,两个儿子又不肯上进念书,怕说出口李太太不肯,反难为请。只得先与华太太商议。   华太太道:“此事不难,我看他倒不是势利两字中的人,而且你我两家皆有前情,李太太未有不允的。”到了建坊之后,华太太就来至汤家,明说代李太太道贺,顺便就将汤德元的意思告知了李太太。李太太随即把大椿减去,说了这话。母子二人皆谓受思甚重,既是汤伯伯如此好意,只好遵命是了。   华太太听见了此话,也是欢喜,说道:“急急完姻也来不及,先行定下,等进京之后,放了外官,那时再行迎娶。”当即回信汤德元夫妇,大家莫不情愿欢喜,就于二十五日那天行聘。请了于德全同方正中的父亲二人为媒。到了二十六日早上,大椿方要告辞,众人预备入城,同包大人一齐进京。那知尚未启程,早有一个差官匆匆的跑进门来说,圣旨下来,包大人快请李钦差赶速前去接旨。大椿一听,那敢怠慢,只得穿了朝服,飞轿入城。   到了行辕,香案已经摆好,专等他来行礼宣读。包公见他已到,也就不再担延,忙的叩了头,二人跪在地下,恭听宣官读完,二人站起身来,将圣旨收了过去。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四十八回 讨强人包公挂帅 中奸计王龙遭擒   话说包公与大椿接旨己毕,宣旨官开读,乃是山东边境龙泉山有个强人名唤英雄豹,平日招兵买马,集了许多狂徒,打家劫寨,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地方官屡次带兵征剿,奈他本事高强,常将官兵打败。后来,更肆行无忌,竟敢占踞城池,谋逆造反。地方连夜告急到省,巡抚奏知主上,请派大员带兵征剿。主上深恐别人不能得胜,包公虽是文墨出身,却是精通稻略,颇识机宜,故主上命他为元帅,前往救援。所有该省官员兵丁该令他一人统属。   包公接了旨意,格外不敢停留,随即先派了差官为前站牌,叫沿路各官从速招募兵丁,以便过境亲自去验看,带往山东备用。复又拜了个折子,奏留李大椿随营效力,助办机宜。   到了二十日这一天,大椿方与包公别了家内各人,一直向山东进发。一路之上,地方官各人预先接了头牌的消息,赶忙招募兵丁,好让他前来训练成军,前往克敌。沿路而来,收的兵丁不到二三干人。及至了山东离龙泉山不远,果见—耸高的所在。上面旌旗密布,刀剑分明。   山下有许多的营盘,全是抚标的兵将,听见说包公奉旨前来,一个个皆来迎接。包公在马上点了个头,叫他们退去。自己叫带来的二三千人扎了一座大大的营盘,单备次日上山。   且说抚标统领戴国栋,其人是山西人氏。手执一柄开山大斧,有万夫不当之勇。手下带着十个营头,皆是少年精锐气足的人,以为可以攻破此山头。那知他心存不正。见英雄的山上富足,人马又多,自己虽为统领,却是居人之下,不得自如。每每有心去顺这英雄豹,与他拜为兄弟,里应外合夺取城池。英雄豹也晓得他的意思,故此就送他多少金银,要他为内应之说,所以虽有此十个营头在彼,暗地全是与英雄豹通的。   此刻包清义至此,也不知其中底细,将营头扎下之后,就传戴国栋前去问话,说道:“这般一座小山,有十个营头,何以攻打不下!这分明是你不肯出力。明天待本帅亲自带人去打如何?”   戴国栋听包公责备不肯出力,忙回道:“不是将无用,怎奈他山上人众,十分猛烈,若与他攻打,必然损伤兵丁的性命,故此暂行停战。若元帅不信,明日开仗就可知道了。”   包公也不相信,当即传下号令,明日五更埋锅造饭,天明前去攻山。分付已安,戴国栋退了出去,回到营中,忙的写了一信,将包公的话全行写明,说明日大早就要开战,叫英雄豹速为准备。英雄豹得了此信,自然分付各处埋伏。   到了次日早上,包公在大帐传令已毕,取了令箭一枝,喊道:“陈家榜!”只见左右两旁早有一个人走出来,到帐下请安已毕,说:“末将在此伺候,元帅有何分付?”   你道此人是谁?原来包公虽是个文官,从前辽邦作乱,朝廷就派了他前往征剿去的。后来,又接着做了九门提督。乎日,带那班兵士一同练习打拳弄棍,操演阵法,手下有个先锋叫为金毛吼王龙,两膀有三四千斤的膂力,手持一支长枪,虽不能算万人莫敌,也可是个上将人员。包公此次奉命查办,他也跟到了山西。此刻来剿这龙泉山,一路上所招募的兵丁也归了他统带。   当时,包公将令箭交在他手中,说道:“赶快带了一百名长枪手,前去骂战。英雄豹若亲自下山来会战,胜他是极好。若不能胜,赶速回头另想别法,千万小心!”   王龙领令出了营门,上了战马,到沙场上詈战。那日,这山上早巳得了戴国栋的消息,连夜设了埋伏。听见有人来索战,山下小娄兵飞跑上去。到了聚义厅上报道:“现在敌兵已有人前来攻山,请大王赶速下去会敌!来将甚为猖狂,求大王示下。”英雄豹听见此报,立即披衣上马,提了一支摈铁枪奔下山来。到了战场,果见一人勒马摇枪,耀武扬威,在山下猖獗。     英雄豹上前喝道:“来者何人?爷爷这枪下不杀无名之将!或是晓得爷爷利害,就此献出城池,尚可恕你狗命。若有半个不字,就立刻要你为无头之鬼!”   王龙大喝一声,詈道:“无知的草寇,如今天兵到此,还敢如此猖狂!若早下马受缚还可从轻恕你狗命,若尔执迷不悟,闻本将的姓名,你坐稳了,我乃是大元帅麾下先锋王龙是也!”   英雄豹哈哈大笑:“我道是什么鬼头,居然这般前来。那知也是个无名小卒。不要走了,吃我一枪。”说了,一枪望王龙喉中刺来。王龙见来的利害,不敢怠慢,也举起手中之枪,望前一隔架过去。两马过门,双枪并举,彼此对面。王龙也舞起长枪,用了个绞龙出海的势子,一枪当英雄豹的胸口戳下。英雄豹也是个好手,赶忙用了大鹏展翅的枪法。两下将枪一横,一个盘旋向外一拦,早将王龙的长枪开去多远。两人在山前你走我去,战了有二三十个回合的光景,英雄豹渐次战王龙不过,将枪一紧,一个枪花跳出圈子,将马一拍向山后逃走。   王龙那里肯放,从后加上一鞭,紧紧追来。到了山后,但见英雄豹在前面林中一闪,连人影也全不看见了,忙的又拍马追去。方到面前,忽然之间坐马望前一倒,一个筋斗,从马上跌下坑去。晓得不好了,方要向上来战,早有两旁一派锣声,出来数十把挠勾手,将他搭起,用绳子捆了,拖入大帐而去。   英雄豹见擒了王龙,反到阵上讨战,要包清义亲自出马。包清义正在大帐盼望,忽见逃回的兵丁来报说:“不好了!王将军被山上强盗活捉去了。现在有人在外詈战,请元帅赶速派人出去会敌。”   包公一听,这一惊不小,说道:“此人乃是我手下头等上将,现在既然为他捉去,还有何人出马?”只听旁边一人喝道:“强盗捉了我父亲,这般不共之仇,岂可不报!”   说了就走了出来,就要讨令出马。元帅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王龙的儿子王乃虎。包公见他讨令出马,论他的武艺,与王龙相似,只得准令,令他前去。那知出了营门,与英雄豹战不及十数个回合,又被英雄豹诱入树林,用乱箭射死。   小兵报至大营,包公愁眉不展。只好又将戴国栋叫来,要他出马。戴国栋至此之时也不好回,只得假意出去上马,与英雄豹战了几个回合,仍然败了回来。   一连十多天的光景,皆是如此。戴国栋只想把包清义营中粮草断绝,那时与英雄豹约定日子,里应外合,破了大营,好进取城池。这且不表。   且说汤家镇自李大椿与包公走后,看看已交七月天气,去年大椿乡试却是恩科,今年恰逢正科,却有华兆壁兄弟经包公审案伸冤,救出狱来,又奏知主上说,他无罪受辱,给他花红彩缎以全体面,仍着一体乡试。这旨意包公走后没多时,就到了宁国中。此刻,刘用宾因案革职,已换了一位曹廷佐补授这大同府。兆璧弟兄二人未能乡试,彼时虽过了这官事,却亦未曾起服。此时适当起服。故与兄弟二人拣了七月十五的日子,到省候试报考。大收这一日早上,已从汤家镇上启程,向山西省城进发。不知两人的乡试科运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四十九回 下文闱弟兄同入选 考武试手足共登科   话说华兆璧弟兄因这年正科乡试,又蒙包公代他伸了冤屈,故于七月十五日一早即从汤家镇启程,向山西省中进发。在路非止一日,这一日已到了省中,拣了一洁净的店房住下,次日报名送考。到了二十日,乃是大收之期。两人因录遗未曾来得及,深怕大收不取,就不得乡试。那知入场不及半天工夫,就将文字做好了交卷出来。数天之后发案,弟兄两人皆取在一等。两人复又预备买卷子填亲供,以及场内动用的什物皆预备齐全。   到了八月初八日,汤德元因在家无事,怕他弟兄初次乡试,不晓得规矩,他就雇了一辆大车前来照应。到了省中,听说他两人已经取了大收,也就放心。初八日一早,又将他两人的书箱,以及动用饮食又检点了一回,然后招呼了家人,备了饭菜,叫他二人饱餐一顿下场,夜中依住灯牌应名给卷,入场归舍,弟兄候封门巳竣,题目下来,真是纯熟练就的工夫,毫无思索,举笔来写了三篇锦绣文字。到了初十日出场,先将文字交与汤德元看,自命两人今科必中。三场己竣,龙虎日子发了大榜,知道兆璧中了第八名的经魁,兆琨中了三十二名的举人。   这个报子送来,自然是欢天喜地。汤德元分外高兴。两个女婿如此高中,岂不快活!当时在寓内发了钱文与报喜之人,以及赶鹿鸣宴拜同年,认老师等事,整整忙了几天。李琼瑶听说兆璧兄弟皆己中举,晓得他们总要进京会试,故尔前来,以道喜为名,约他一同前去。汤德元本想自己送他们前往,又因家中乏人,现在李琼瑶来约同伴,甚为得意,就与他说定一准下月十五日起程。   这日,李琼瑶来时,汤俊还在面前听他与人说话。等他去后,找汤俊与汤杰己不知去向,疑惑他又到伍员庙去习练拳棍,急令人前去找他。回说来经至此。大家听了此言,管个个受急起来。又叫家人到各处找他,那里有个汤俊?汤德元深怕两人又在外面惹祸,足足的找了一夜。次日大早又找,仍然没有。到了中饭的时节,有个熟人从城中而回,汤德元问他,一路上可见我两个畜生?那人道:“我看是看见,当时我还问他道:‘到那里去?’他说今年武闱乡试,他进省去考的。我当他说的顽话,也末与他认真。照此看来,他明明是进省去了。”   汤德元一听,虽然受急,只是晓得他这两个儿子管教不住了,且听得他在武员庙内学了许多的武艺,或者此次前去,胡乱得了一点功名也末可知的,例反不去找他,将这话与汤太太说知。次日又带了几百两银子跟着几个家人,随后进入城去,以便到省找他两个儿子。   那知汤俊见兆璧又中经魁,兆琨又中了举人,两个姐夫皆有功名,自己不会念书,已经呕气,现已学会了这些武艺,又逢乡试有个武闱,何不也去顽顽!故此,二人商定主议,在家中窃了些银钱,瞒了父亲,来到省中。   那些门斗,从前汤德元考的时候,到他家来,故此他也认得,到了省内也就选了个寓所,买了两匹好马以及弓剑杂技各物,预备临场考试。到了考外场这一天,门斗就代他两人将名字报过,又代他约了几个同考的人,以便互相照应,好称他两人的银钱受用。那些人见他如此,也落得与他交结交结。   这日,到了教场,早有本省巡按同了提督具张公案,在演武厅设好,一阵阵的试。先射步箭,那些老先生也有中的,也有不中的,也有中的多的、也有中的少的。点到汤俊的名字,答应上去,自己在演武厅口唱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身上的带子紧一紧,靴子拔一拔,在汤杰手中取过一把弓,五支箭,下了厅口,对住靶子,一连射了五支,就中了五支,而且全中在红心之中。两旁看的闲人无不个个喝采,说道:“我们的会元是俾他抢去了!”汤俊射完下来,汤杰跟手上去。在巡按之前,打了个扦,仍然下了厅口,依着汤俊的步位射去,果然名不虚传,弟兄二人皆全数射中。巡按看得清楚,好不欣悦!   当时录入名册上做了记号。   到了第二日,又看马剑,第三日又看杂技,俱皆出人头地,好一个少年英雄!当时在教场上夸奖了几句,数日后发榜,双双的汤家两人皆在榜上。乃是汤俊第一,汤杰第四。一个中了武解元,一个中了武经魁。   这榜方才挂出,那些亲戚至好皆来道喜。仍然汤德元照着兆璧弟兄的例子加倍发给,也是忙了几天,然后散去。此时,镇上得了此信,皆知道汤俊弟兄赌气考武,中了解元、经魁。总说汤家多好福气,儿子女婿皆已中式了。   过了两天,汤德元已引了他两个儿子回来,又治酒请客。忙了许多天,已离冬月十五不远。德元又取出几百两银子交与他郎舅,四人同琼瑶一齐入京会试。一路之上谈谈说说,非止一日,已到京中。琼瑶仍与家人在原寓的地方住下。让兆璧弟兄二人复试。   到了三月初八之日,三人一同入场。十五之后,三场完了,回到寓内,各将文章评论了一回,皆是笔走龙蛇,意境别出的文字。迄至四月初五日发了大榜,却是李琼瑶高中第八名的贡士,兆璧中在五十二名,兆琨中在六十名。三人皆榜上有名,十分欣快。   接住复试朝考殿试,几场下来,俱皆各候胪唱。那知他三人之中,惟有兆璧字迹最好,殿试这天,所有的卷子皆不及兆璧这一卷写作皆妙。阅卷大臣就将他入于前十本之中,进呈御览。   主上看见各人的卷子不是字好文不好,就是文好字亦不妙,惟有兆璧两般皆妙。再看年貌却又与上年的状元相似,也是宁国府人。不由的龙颜大悦。就将他放在第一名上。次日胪唱,众大臣将殿试的前十名领入午门,听候唱名。只听得头一声唱来,就是华兆璧三个字。兆壁听见赶忙上去,站在一穷,等三鼎甲点全一齐谢恩。那知第二名就是李琼瑶,第三名就是兆琨。不但他三人喜出望外,连朝廷大臣皆说,古今未有的盛事。两次三鼎甲,全在宁国府中,真是国家之庆事。   当时,主上赐了花红。游街之日,拜老师,往会同年。闹了几天。方才没事。那知文的方了,武事又来。接住,汤俊兄弟场期已到了,正月这天,都穿了新鲜的衣服,佩了新式马鞍,左摆弓右插箭,那种少年英锐的气格,实是看见可爱。到了教场,只见各省举子皆在那里等候。不多一时,武闱会试大臣先接次上名已毕,皆各上马比试马剑。随即,又考步剑,以及各项杂技。这番大考,究竟是个都中十几省人全在此地,却比乡试时好手多了许多。无奈汤俊的本事是伍员庙的僧人传授,与众不同。不惟如此,加之年纪又小幼,又见衣服华美,那个容貌也是不要说的,故试官看见他如此好法,预先就存个另眼相待。直等到各人考试已毕,发出榜来,汤俊反在汤杰之后,汤杰中在第六名,汤俊却中在第十二名上。随即御呈殿试,主上见他弟兄两个年貌、武艺无一不佳,查查他们籍贯,是大同府的,故意要做这盛事。也就将汤俊点了状元,钦赐御酒三杯。汤杰乃是进士出身,用了二等侍卫。两人谢恩出朝,自此游街已毕。正在五人一起请假回籍,那知包大人那里告急的奏本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五十回 论功加赏诸将凯歌 奉旨完姻回门集庆   话说华兆璧弟兄与汤俊弟兄中了状元之后,正预备请假回籍,刚值包大人告急的文书上来,说戴国栋私通强盗,里应外合,于二月内连打了几个败仗。幸得兵心坚固,防守甚严,虽然打了败仗,尚还可以自守。后来被戴国栋将强盗约入营中,放火内乱,故特大营炸去。如今退入山东登州立足。贼势浩大,万祈赶速派员,领兵前来救援,否则不但生灵涂炭,且恐城池不保。   主上得了这个文奏,当即在殿集那两旁的文武。有兵部大臣郭怀尚奏道:“臣见新科状元汤俊武艺精通,宜求主上加封他御前都指挥,引兵二千,将官二十,星夜驰往接应。”   主上听了这句话,沈吟了半晌道:“卿等那个肯保奏他?联恐汤俊年轻,末谙兵法,可于武班中拣久历戎行者保奏听用。”   郭怀尚听说主上不叫他去,又奏道:“臣见汤俊虽是年轻,武艺却是出众超群,除了此人,不是军中老耄,就是本事平常。若说他未谙兵法,有包清义在该处,可令他统属,自然无妨。”   主上听了这话,也似乎近于有理,即刻传了一道旨意,叫兵部拨派二千精兵,又派将官二十名,令汤俊弟兄为御前都指挥,星夜引兵而往,接应包清义。   旨下。汤俊弟兄二人本是少年豪气,也不知道吉凶胜败,得意洋洋,就拣了第三日启程。华兆璧弟兄与李琼瑶也说是受国家知逼之恩,也该为国出力。就请汤俊奏报起程时,将他三人奏明皇上,情愿随营前往效力。皇上正为汤俊是个武员,不知谋略,难得他三人情甘报效,当时即准奏一同前往。三人谢恩已毕,到了第三日,拔队起程。   你道郭怀尚为什么要保奏汤俊?只因他中武状元之时,兵部是他顶门老师,例有二千两银子费敬,汤俊全然不理,说我的功名是主上赏的,要送你的钱何为?郭怀尚不知他圣意优隆,不敢奈何他怎么的,故借这个兵险事情害他的性命。那知反成全了他的大名!   在路浩浩荡荡,非止一日。这日,已离登州不远,早有探子飞报包公营门内,说主上派了新状元都指挥汤俊带兵前来救援。包公一听,不知此人是谁。   李大椿听见了“汤俊”两字,又惊又疑,忙问道:“听说是那里人氏?”探子匆匆忙忙也末打听,只得包公领了合营兵将上前迎接。方才出了大营,早有飞马前来说道:“统带万不敢劳大人远接,但请李大人前去会话便了。”   大椿这一听又是惊又是喜,道:“此人必是汤贤弟来矣!难得这是老师的后辈,殊可不必去接了。”包公听他说这话。也就不去。   大椿辞了包公飞马加鞭,到了二十里之外接住大队。   早见汤俊在前探望,两人远远的看见,说不出那忻悦的光景。大椿就代他道喜,并问带兵的缘故。汤俊一一细说了一遍。   接着,后面华兆璧、李琼瑶皆出来。大众见面,真是意想不到。此时李大椿方知道他三人又中了鼎甲,这一喜非凡。二人并马而行,慢慢行到大营。包公又出营来接。汤俊先叫下手偏将依住包大人的营址安下营来,众将领令前去,然后汤俊领了众人到了大帐,与包公见礼,述了圣意,听候包公调用。   包公道:“贼兵本是乌合之众,前番大败,乃因内乱。今有大人带兵前来,自然可以指日剿灭了。”   汤俊再三谦逊道:“皆是深沐皇恩、何能如此称呼!仍然师生称呼为当。”包公也就答允了。   次日早上,就升帐拨队前在。一路上的城他,虽为英雄豹踞住,却是随占随散,故而将城池末失。行了四五里路,已抵龙泉山下,此次威名不比从前。四五千人依山下寨,把龙泉由四处困住。   次日,汤俊也不等传令,就自己一马当先,冲出营来,手执两柄烂银锤,号炮三响,摇旗呐喊,飞走而来。山上昨日又见来了兵将,早就防备了。此刻见有人来讨战,忙的跑上山来通报。   英雄豹一听,正要出马,戴国栋说道:“小弟自上山以来尚无一点功劳,今日之战何劳大哥自去?”说了。提了开山大斧,跳马下山会见。   两军相对,汤俊道:“来者何人?快快通名上来。”   戴国栋哈哈大笑道:“你这无知的小徒,认不得我戴爷爷国栋么!”   汤俊大怒詈道:“我正要捉你这反叛,碎尸万段、你如今来得正好,放马过来!”   戴国栋听见骂反叛二字,也是大怒。举起斧头,当面砍来。汤俊见他来得凶猛,不敢轻战。举好双锤,用了剪古式就向上一架。叮呤一响,火星乱跳,早将戴国栋的斧头开了过去。戴国栋见一斧不中,已知道来人的本领,不敢怠慢。方要起第二斧砍来,见汤俊用了个流星式,双锤一齐打来。裁国栋忙的将斧头架开,架了半天方才架了开去。晓得战他不过,拨马欲逃,怎禁得汤俊是伍员庙异僧传授的,虽然戴国栋有万夫不当之勇技,也不是他的对手。见他欲逃,忙的将鞭加一下,那马就纵上一步,突的过了戴国栋的马头,舞起锤头,向后一摔,早将戴国栋打死于马下。汤俊就趁势冲上山去。   那些小兵见国栋已死,忙的飞奔报与英雄豹。英雄豹听了,这一惊却是不小,说:“戴贤弟那些本领,尚死在敌人之手,眼见得此个山上是难保的了。”这个小兵未走,第二个小兵又来报道,敌人已冲上山来。   英雄豹没法,只得提了长枪,上马下山迎敌。出了山门,见汤俊已到半山。两人见了面也不答话,举起各自兵械挥杀起来。汤俊本来猛勇,加之年轻要功,就将平生之力运于两膀之上。两个灿银锤如同火流星一般,只见上下左右不住的向英雄豹打来。英雄豹见势子不好,心下一怕,手上一软,又被汤俊一锤打中背上,叫了一声“哎哟!”血如泉流,跌下马来。   众山兵见大王已死,所有那些大小头目明知无用,一个个皆喊饶命。甘心归降。汤俊杀得性起,还要追杀。包公在营中得了消息,忙的叫汤杰传出来止住汤俊道:“所有归服的小兵一律归为队伍,有不欲归顺的仍放他归里。”随后包公又亲自前来查点了仓库,放出王龙。所有戴国栋、韩龙的家小皆斩去首级,带京示众。又将山寨烧去,然后回营,记了功劳。先派人入京报捷,这里将息三天,随后拔队回京。   一路那些地方官皆道书生戎马,称道不已。到了京中,先将兵丁在城外住扎。包公与汤杰入朝复命。主上奖叙了一番,说明日早朝论功行赏。他二人退了出来。   次日早朝,上朝面主,加封包清义为振国都招讨,汤俊着补授都指挥员缺,加封三代,华兆璧弟兄今即报效有功,着开坊补授左右庶子,李琼瑶着一级升用。众人叩恩已竣,项各告假回里。那汤德元处已寄了信来说,太太因他五人皆中了鼎甲,将春姑、秋姑求李太太为媒,把汤俊弟兄为妻,叫他接信后,与大椿一同告假回家。   大众得信,次日上朝,就将此事奏明,主上也大悦。   令赏给花红采缎,奉旨完姻。那知包公因瑶云在自己家中,又奏明为煤,将女儿翥■与李大椿为妻。大椿又奏明已经聘定汤氏之女,求包公另图快婿。天子因包公有功,不肯拂其美意,就下旨与汤氏一并受封,不分正副,皆从本夫封典。这个旨意一下,众人只得叩恩退出。包公也告假,先与大椿、兆璧两人绕道武强县家内,将瑶云及女儿一并送到大同回家。而于那天的吉日,你嫁我娶,也说不尽那金榜标名、洞房花烛的快乐。所有合城文武官员,各来道贺,车马盈门,其一时盛事。   过了三天,各新郎上朝谢恩。惟有瑶云嫁时,乃包公备的妆物。自己家中赵夫人与翠连虽然晓得,却不好意思来问瑶云。过了三天,就双双的坐轿归宁。到了自家门口,回想前番逃走时,如何凄惨,如今天从人愿,可见得人总要有一点真心方可成人。到了厅上,见了夫人,双双叩头。母女也免不得痛哭一番。一个说不该听信你哥哥之话;一个求母亲恕罪,当日不告而逃。倒是翠连因均祥仍未放回,只得求瑶云看母之而,求兆璧设法,瑶云回去与包公说知。果然王云路将均祥放回。后来各家男女皆孝顺父母,敬重翁姑,夫妇和睦,子孙昌盛。后来,兆璧弟兄及大椿各人皆宫居极品,传为佳话。   -----------------   (全书完)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书本网【離夜神】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